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阿依就被窗外的三弦琴声吵醒了。那琴声有些生涩,却带着一股认真的执拗,像个初学的孩童在笨拙地摸索。
她披衣下床,走到窗边往下看。只见陆则坐在院角的石凳上,手里抱着一把老旧的三弦琴,正低头摆弄着琴弦。晨光透过薄雾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倒显得有几分温润。
那琴是阿普(爷爷)留下的,琴身已经有些磨损,弦却依旧紧绷。昨天晚上陆则看到它时,眼睛亮了一下,问能不能借来看看。阿依没多想就答应了,没想到他今早竟摆弄了起来。
“你会弹?”阿依推开竹门走出去,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凉意,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陆则抬头,指尖还停留在琴弦上,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不会,随便摸摸。这琴音色很好。”
他说着,又轻轻拨了一下弦,“咚”的一声,音有点闷,却带着种古朴的厚重感。阿依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那把琴:“这是我阿普(爷爷)的宝贝,他以前最爱弹《阿诗且》,就是讲彝族姑娘和小伙谈恋爱的故事。”
陆则眼睛亮了:“能教教我吗?就最简单的调子。”
阿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一个建筑师,学这个做什么?”
“觉得有意思。”陆则的目光落在琴弦上,带着点向往,“你们彝家的东西,好像都带着故事。”
阿依拗不过他,只好接过三弦琴。她的手指纤细,按在琴弦上却很稳,轻轻一拨,一串清脆的音符就跳了出来,像山涧的泉水叮咚作响。
“你看,这样按弦,”她手把手地教他,指尖偶尔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空气里忽然多了点说不清的暧昧,“然后弹这根弦,节奏慢一点……”
陆则学得很认真,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可他毕竟是初学,手指总是不听使唤,要么按错了弦,要么节奏乱了套,偶尔弹出个刺耳的音,他自己都忍不住笑。
阿依看着他笨拙的样子,也跟着笑,银饰在发间叮当作响。晨光渐渐浓了,雾气散了,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温暖得让人不想移开。
“好像有点感觉了。”陆则终于弹出一段还算流畅的调子,虽然简单,却带着点《阿诗且》的影子。
阿依拍了拍手:“厉害!一学就会。”
陆则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痒,像被羽毛轻轻扫过。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只好低下头,假装继续研究琴弦。
早饭时,阿妈看出了点端倪,一个劲地给陆则夹菜,还笑着问:“陆则啊,你觉得我们阿依怎么样?”
阿依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差点把嘴里的玉米粥喷出来,连忙拉了拉阿妈的衣角:“阿妈!”
陆则也愣了一下,随即认真地说:“阿依很好,善良又能干,还懂很多东西。”
阿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是吧?我们阿依可是寨里最能干的姑娘,会采药,会绣花,还会唱山歌……”
“阿妈!”阿依红着脸打断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陆则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吃过早饭,陆则要去寨西头看那座老磨坊。阿依放下手里的针线,自告奋勇要带路:“我知道怎么走,那条路近。”
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阳光正好,照得人身上暖暖的。寨子里很热闹,女人们在河边洗衣服,笑声顺着水流飘过来;男人们扛着锄头去地里,见了阿依都笑着打招呼。
“你们这儿的人,好像每天都很开心。”陆则说。
“是啊,”阿依点头,“我们彝家人,不讲究那么多,有吃有穿,家人平安,就很开心了。”
陆则看着她眼里的纯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追求的那些东西,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他做建筑修复,总想着要做出成绩,要得到认可,却忘了停下来,像这样简单地走走路,看看风景。
老磨坊在一条小溪边,是用石头和木头搭的,轮子早就不转了,却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溪水潺潺地流着,在磨坊底下拐了个弯,奔向远方。
陆则拿出本子,仔细地画着磨坊的结构,阿依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溪水发呆。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身上,她的发辫垂在胸前,辫梢的红布条轻轻晃动。
“阿依,”陆则忽然停下笔,“我可能要多待几天。”
阿依猛地回过神,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真的?”
“嗯,”陆则点头,“这里的老建筑很有研究价值,我想多看看,或许能做个修复方案。”
他没说的是,还有一个原因,是想多看看眼前的这个姑娘。
阿依的脸又红了,低下头小声说:“那……我可以继续带你去看。”
“好啊。”陆则笑了,阳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两人在磨坊待了很久,陆则画图纸,阿依就给他讲磨坊的故事——以前寨子里的人都来这儿磨玉米,阿普年轻时还在这里给阿妈唱过山歌。
夕阳西下时,两人往回走。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溪水倒映着霞光,像铺满了金子。陆则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阿依。
那是一个用红绳串着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山茶花,刀法虽然简单,却很用心。
“我……我雕的,”陆则的耳根有点红,“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阿依愣住了,看着木牌上的山茶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陆则的目光,他的眼里带着点紧张,还有点期待,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很好看。”阿依接过木牌,红绳勒在指尖,有点痒,“我很喜欢。”
陆则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比晚霞还要耀眼。
回到寨子里时,三弦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流畅了很多,正是那首《阿诗且》的调子。阿依知道,是陆则在练琴。
她坐在窗前,手里捏着那个木牌,听着远处传来的弦音,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木牌上,山茶花的影子印在墙上,轻轻晃动。
也许,这个外乡人的到来,不仅仅是一场意外的相遇。
也许,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