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和白羽其实经常见面,大多是在革新者或政府公开活动的时候。
当然,他们不可能站在同一个场景中。
她总是站在中央的聚光灯前,而他总是站在角落的暗处。
他不会靠近她,她不会对他说话。
有危险他就上前,一切平安她就离开。
他这样看着她的时候,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想她。
“你还好吗?”
白羽的声音很好听, 柔和而清澈,像一只云雀的歌。
但北风也注意到声音中隐隐透出的担忧。
他知道是因为他的伤。
那是他为她挨的一刀,一把锋利到可以砍穿机械铠甲的纳米双刃刀。
伤口很长很深,血溅到了她的身上。
“挺好,你呢?”
北风用平静的语气回话。
“挺好的。”
白羽的声音也平静了一些。
“之初呢?”
“何先生找他,而且最近情况有些复杂,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好。”
“林良在你那边?”
电话那头开始严肃起来,北风知道接下来是公事谈话时间。
“嗯。”
“今晚又出事了?”
“是的,在海泪那边遇到了赛博格杀手袭击。”
“知道雇主是谁吗?”
“他衣服上有华莱士公司的标志。”
“这么说,还是……”
“……可能吧。”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因为太明显了吗?”
“这不像他。”
“我知道。但我们没有找到其他的线索,只能先假定是他。北风,先不要管这个,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全,还有保护好林良。”
“嗯。”
北风知道,白羽说得在理,是谁干的对他来说不是重点,事实上,只要是寡头,几乎都对革新者怀有不同程度的恶意,当然对自己也一样。
毕竟革新者的主张,除了普通人和赛博格的平等,还有推动科技发展,解放生产力,努力恢复百年前的文明盛世。
而百年前的人类社会,人们已经从繁重的低级劳动中解放出来,没有阶级之分,更没有垄断,没有寡头。
如果革新者最近真的惹上麻烦了,他们应该比自己更清楚,这不是北风该管的事。
相比之下,另一件事他更应该在意。
“白羽,我想问你一件事。”
“怎么了?”
“你觉得我有什么价值?”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北风知道白羽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片刻,她说:“你是我的保镖,你站在革新者这一边,并且你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还有呢?”
白羽又顿了一瞬,用有些沉重的语气说道:“你有'扳机点',所以你是最强的赛博格。”
北风深吸一口气,对方终于说到了自己真正在意的问题。
实际上,北风从来不觉得“扳机点”只是一个幸运的变异。
迄今为止,除了自己,北风只在一个人身上还见过这种现象。
而那个人是四十年前第一批赛博格之一。
不觉得太巧了吗?
北风曾经动用脑力查找相关记录,结果没有找到关于扳机点的任何解释,并且对于战前赛博格技术相关的纳米科技,记录也是十分模糊。
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对吗?”
“只是没有证据的猜测罢了……”
“懂了。”
白羽的声音有些疲惫,北风知道她不想多说,于是也没有追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觉得,雇佣那些杀手的人,目标可能不是你。”
白羽再次沉默,北风想她或许在思考这句话的依据。
片刻,她回道:“我们也想过这种可能性。”
“哦?”
“实际上,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你那边足够安全吗?”
“安全,都是隔音的。”
“好,你还记得当时何先生带回去的三个赛博格杀手吗?”
“嗯。”
“当时何先生虽然没有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线索,但他们临死前对先生说的一句话,让我有点在意。”
“什么?”
“'你知道,当年你们的政府做了什么吗?'”
北风沉默了,他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战后对赛博格战士的安置确实潦草的过分……”
“嗯,但可能不止如此?”
“什么意思?”
“……北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华莱士,还有那些寡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是你,那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下手?”
“他们以前也动过手。”
“是的,都没有得逞,所以他们才安静下来,所以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再次盯上了你,还逼你逼得这么死。”
北风攥紧拳头,伤口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发生了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
这次,两个人都沉默了。
“我要躲一阵子吗?”北风问。
“你能躲到哪里呢?华莱士是目前权利最大的寡头之一,政府里都有他的人。只要他想找你,躲到哪里都没用。”
“……抱歉。”
“你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我们说的这些都是猜测,而且……我们需要你。”
“即便我会带来厄运吗?”
听到北风这句玩笑般的话,白羽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我们这么多年给你带来的厄运,应该更多吧。”
北风也笑着回她:“或许吧。”
“还有什么事吗?”
“嗯。”
北风将冬寂寄给他两封请柬的事也告诉了白羽。
“冬寂?她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来找你……”
“我也想不通,而且还寄来了两封请柬。”
“还有一封是给谁的?”
“我不知道,她的请柬向来简单,甚至不标注邀请人。”
白羽沉吟了一会儿,问北风:“和林良有关吗?”
“有可能。”
“她不会邀请你的两个朋友吧。”
“不会的,他们只管自己,不站队,更何况,都这么多年了,要请应该早就请了。”
“那也就是说……”
“她想请林良。”
……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因为林港吗?她想拉拢他?”
“不确定,最近她确实比起之前对各方面的拉拢都更积极了,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感觉。”
“她想做什么吗?”
“不清楚,但还是防着点好。”
“嗯。”
白羽轻声回话,随后叹了口气。
最近因为选举,各个势力都开始明争暗斗,革新者过得很不容易,对此北风也清楚。
但又能怎样呢?
“你要去吗?”白羽问。
“我不确定。”北风沉着声说。
可以的话,他不想带着林良冒险,再怎么说,如果出了事,他要面对的是一屋子的赛博格。
真打起来到时候怕是连骨灰都能被扬了。
但是如果不去,北风也不清楚对方会作何反应。
说起来,他也不清楚对方的目的。
“北风,你觉得冬寂会和普通人开战吗?”
北风感觉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头皮发麻。
“我没想过,为什么这么问?”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何先生最近也向我提到过,冬寂很危险。”
北风明白白羽的意思,冬寂为赛博格提供庇护,从另一个角度思考,也相当于是创造了一个赛博格的聚集地。
冬寂的慈善机构还未成立时,上层世界的治安一直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那时虽然命令禁止赛博格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于上层世界逗留,但仍有一些赛博格由于过分伤残、树敌太多以及其它一些原因走投无路后在上层世界游荡。
由于普通人和赛博格的实力悬殊,能压制赛博格的只能是他们的同胞,但是现在的赛博格除了几乎动不了的老战士,大多数都是为了各种原因走上不归路的亡命者,而后一种人基本都不会为政府卖命。
毕竟,要是政府有能力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他们也不用走上这条路。
这就导致了直属政府管辖的赛博格非常少,进而导致了上层世界糟糕的治安。
关于赛博格的法律其实很苛刻,但可惜没有能够执行法律的人。
直到冬寂成立了赛博格慈善设施,为无家可归的赛博格提供庇护,上层世界的治安才变得还算可控。
这也是为什么各方势力尽管都对冬寂有所防备,却也不反对她这么干。
或许他们也觉得,冬寂作为一个普通人,怎么也不至于背叛同胞。
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赛博格会甘心听命于她吗?
但谁知道呢?
“你要我去看看吗?”北风问。
“什么?”
“去舞会。”
“带着林良?”
“嗯。”
“太冒险了吧。”
“不管去不去,我都得让他在身边。我们已经遇过一场刺杀,谁知道还会不会有更多。而且……我也需要知道冬寂到底想做什么。”
白羽不说话了,北风听见她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有脚步声,似乎还有年长男性说话的声音。
片刻,白羽有些沉闷的声音传过来。
“对不起。”她说。
“没事的,我会做些准备。”
“嗯。”
“对了,何先生在吧?”
“在的,怎么了?”
“我说过,要做些准备。”
“好,你稍等。还有,要平安。”
“嗯,你也是。”
通话结束,北风抬起手在耳前轻点两下关闭蓝牙芯片。
全身上下涌出的疲惫感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这种走一步算一步的被动处境让他无奈到焦躁。
他害怕,怕自己跳入陷阱,怕引起不可挽回的后果,也怕自己脑中可能存在的惊天秘密。
他还怕,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样什么都守不住。
白羽的那句“对不起”啃噬着他的心。
十年了,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是……
北风闭上眼睛。
他想起十年前,政府里有一群年轻的激进者反抗寡头强权,八年前,何以归辞去总理的职务,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寻求改变现状的方法,四年前,革新者成立,并一直活跃到现在。
想到这里,北风在心里笑了笑。
但是啊,这个社会,至少也算有点起色。
于是侦探决定坚持调查下去。
“要平安。”
他轻声说着。
对自己,也对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