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eris被带入了神的法庭。
不确定这里的具体方位,只知道它是由神明创造的,专门用来审判犯下重罪之人的地方。她身后,全副武装的卫兵不停地催促着,甲胄互相磕碰,铮铮作响。
法庭内一片苍白,仿佛用雪搭建的蜂房。千万道目光注视着她,他们是听众,是信徒。法庭的顶端,几条白玉雕制的巨龙冲她张开长满尖牙的嘴。
卫兵将她推到席位前,面前是深邃的悬崖,她所走过的道路与席位都如同吊在深渊上的龙骨,让庭内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众多目光中,她一眼便看见了父亲。
他身边,站着几位皇族。他们是辩护人。父亲也在注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僵硬的石雕。Ceris立刻偏转目光,低下头。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责,值得接受神的审判。她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最终的命运:遭到氏族的抛弃。
影族鄙夷罪行,就算她罪不至死,也很难重返氏族,更别提王位的继承……
信徒们窃窃私语,语调中透着鄙夷,他们看向Ceris,目光如同冷硬的冰锥,狠命砸击着她的思维。
等待的过程漫长又煎熬,似乎有无数块融化的硬石从她心口浇下。她不敢抬头,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的父亲。
悬崖对面,是高高在上的审判席。Notch坐在中央,Judge和Glodt位列两侧。他们沉默,Notch扫视着全场,Glodt双手撑住下巴,眼中是尖刻的审视,Judge则习惯性地低头看怀表。
与以往不同,创世神开蛮没有到场。信徒们议论起来。
“肃静。”Judge抬起头,维持着秩序。
Notch清清嗓子,沸水般的议论声终于被擦去。只剩坚冰般的寂静,高悬于法庭之上。
“创世神在上,我们于此审判犯下罪行的影族,Ceris,”Notch宣读着,“罪名是:撕毁碎星境,破坏下界的封印,释放魔物,伙同魔物在下界杀死同族。”
“并且,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熟悉的声音从另一处传来,如同割破冰面的刀刃。Ceris立刻看向声音的来源,是军阀手下的将领。他还活着?她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Notch的目光移向Ceris,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和。
“你如何辩护,Ceris?”
她双手撑住面前的桌子,所有的轮廓都在眼前变得模糊,仿佛正在慢慢溶解,来自周遭所有人的压力让她感到胸口发闷。她强迫自己看着那个将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要说残忍,当初你灭了我的远征队,你又该如何解释?”
将领讥笑:“只有在下界伤害影族才会触犯神法,更何况,你还毁了碎星境,破坏了下界的封印,罪加好几等呢。”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冷冷地回,“当初我为了躲过你们的追杀,进入了终界传送门,然后,我遇见Steve,至于中间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
那一瞬间,她注意到Judge挑了挑眉。
“是吗?上次在下界见到你,你的神智可是很清晰的呢。”将领反驳。
“陛下,她的行为已经在我族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势必也鼓动了一些别有用心的家伙,”他不等她再作辩解,面对神明,指向Ceris,“希望您严惩,将其处死,以慑众人。”
“行了,”Judge站起来,似乎不想再听他的话,“关于Ceris的罪行,我自会作出判断,给出合适的裁决。这一方面,还轮不到你教我做事。”
Judge停顿片刻,继续道:“依照神明的法规,终界公主Ceris,同时犯下多项罪名,将被剥夺影族血脉,判处石殇。”
石殇,源于地表远东的刑罚。人们将犯人制成永生不死的石雕,投入黑暗的石墓,直至永远。Ceris闭上眼,说实话,她宁可被判处死刑。
“但是……考虑到她可能是受人操纵,”Judge双手搭在厚厚的神法上,“吾建议先将她暂时扣押,以便查明真相。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我们无话可说,陛下。”终界王身边,一位覆着黑鳞的蛇妖回答道。她是影族的先知。
Notch点头:“那么,听取Judge的意见,扣押Ceris。”
Ceris悄悄抬起眼皮,向她的父亲投去一丝乞求。但她清楚父亲不会为她辩护,他愿意到场都是对她最大的尊重了。也不会有任何一个族人愿意帮她。他们眼里只能看见她的罪过。
父亲无意间与她相视,片刻,他扭过头,不再看她。Ceris分明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光,像一块剔透的碎冰。
卫兵抓住她的手臂,手上的镣铐再次回到她的意识,一种濒死的无力感轻轻滑过血管。她仿佛听见头脑碎开一个口子,震耳的咆哮在里面狂奔,耻笑着她无能的一生。
Ceris用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声音来自身后,来自砸在墙壁上的,“法庭”的门。不知来源的外界的光线中央,伫立着高瘦的黑色身影,如同太阳下静默的鬼魅。
“瞧瞧,多么滑稽的笑话。”
血,不知从何处滴下,落进她的掌心。Ceris回头,一片片深红便在她眼前浸染开,卫兵的手指从她肩膀上滑落,他们被贯穿在黑曜石柱上,像伯劳鸟不幸的猎物。
他走向Ceris,故意压重步伐,让靴子在纯白的砖上踩出脚步声。悬崖的边缘,他站定,抬手拂下宽大的兜帽,看向高台之上的神明。
“抱歉打扰了你们的审判……或者说,过家家?我觉得这个称呼更贴切点,”他咳嗽般低笑,环顾四周,讥讽道,“所以这就是结果了——随便处罚什么人,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我没说错吧?”
“你竟然还敢回来,Herobrine?”将领起身,脸上的笑容岌岌可危。
“我有让你说话吗?”Herobrine慢慢偏过脸,眼底散着可怖的光,“闭嘴,你这个**。”
“你!”
“肃静,”Notch拿起法槌敲击着木质底座,“擅闯法庭是重罪,Herobrine。”
“我当然知道是重罪。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站在这里面对一群垃圾。”此语一出,他听见了来自几乎所有听众的嗔责。他满意地笑了。
“所以,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Notch强忍住拿法槌敲击Herobrine脑袋的冲动,问。
“如你们所见,我的小傀儡接受了你们的审判,把所有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试图抢走我的荣耀,”他慢悠悠地叙述,绕着Ceris,缓步走动,“真是对我的侮辱。为了帮自己正名,我就来了。”
“你还挺骄傲啊,”Glodt起身,手中握着长锏,“放心,Herobrine,我会把你就地正法……”
“法庭内禁止斗殴,”Judge制止道,“这里由不得你们放肆。”
“安静点,管家。”Herobrine拔出横刀,刀锋对准Judge。
Judge皱眉,半眯的眼睛让祂的脸显得阴沉。不是受到冒犯的愤怒,祂只是在思考。
擅闯法庭,不要命地挑起事端,“邀功”般地将罪责归于自己……
傀儡……祂分析着Herobrine的言行。
他在转移视线,将所有人的怒火引向自身,直白地告诉所有人:他才是主谋,那个更可恨,更该受审判的人。他试图取代Ceris的位置,让她置身事外。
他在保护那个女孩。
“虽说你们都是群胆小鬼,”Herobrine随意地甩甩横刀,像要抖落挂满刀身的血。他对着Glodt,挑衅地笑笑,“但我希望你拿出点勇气。”
“够了,Herobrine,”Notch尝试维持主法官的权威,“立刻,离开这里,否则开蛮神绝不会轻饶你。”
Herobrine嘲弄地大笑起来:“开蛮神……祂早就死得只剩一个方块了,话说回来,你把祂的茧放哪了?”
“住嘴!”Notch近乎吼了出来。
太晚了。这句话已经传遍每一个听众的耳朵。震惊的情绪在瞬间笼罩了整个法庭,他们不可置信地议论着。
“我就说人太多不是好事,”Glodt转头,询问Judge,“现在能动手了?”
Judge看向那双浅灰的眸子,似乎在征得同意。随后,祂说:“动手。”
金色的六翼如火焰般从Glodt背后展开,他举起锏,猎鹰般急切地扑向Herobrine。对方毫无畏惧之意,裹挟着浓黑的雾冲入明亮的流光中。
铁器相撞的响声一遍遍响起,像凿冰人的铁镐与冰面砸击产生的悲鸣。他坚持不了多久。他手臂负伤,面对的是有“六翼神巅峰”之称的上神Glodt,当他耗尽强撑出的力量,就将任人摆布。
Notch的目光固定在法槌上,不想观看这场战斗。很难否认,他,一位六翼正神,潜意识里会希望这位邪神活下来。Herobrine是他的弟弟,是陪伴他长大的亲人。
Herobrine……他只能忍住由心口不断滋生的痛苦,自言自语般道着歉。对不起,弟弟,对不起……
Herobrine逐渐跟不上Glodt了。他的动作开始迟钝,那只受伤的手臂不时因运动带来的疼痛而搐动。Glodt趁机横过锏扫在他腹部,Herobrine身形一颤,差点坠下悬崖。黏稠的血滑下他的嘴角。
不……Ceris的指甲近乎嵌进了皮肉,那些影像蒙盖了她全部的思维。黑色的身影摇晃着下坠,而Glodt则像鹞鹰般俯冲下去,再过几秒,Herobrine的鲜血将和他的灵魂一起埋没在深渊下。
死亡来临之际,Herobrine拿出装满黑色液体的器皿,这是他最后的退路。他举起器皿,咽下那些液体。
他周身的黑雾在瞬间膨胀,不再是火焰般的剧烈和散乱,它们凝结,像悬浮的水,包裹住两人的身影。片刻的平静后,团块状的黑色炸开,狂风吹向四周,如同一群受惊的马。
飘散的烟云中,两团挂满黑雾的身影流星般坠向两侧。血肉砸落地面的声音在悬崖边滚动几圈,便不再作声。
Glodt狠狠撞在Notch身边的墙壁上。不可思议的,他坚硬的盔甲已遍布裂纹。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回到审判席,伤势前所未有的重,甚至无力拿起自己的锏。
“我的开蛮啊,真是见了鬼了。”他骂道,右手诡异地翻折过来,像是断裂后被绳索挂住的桅杆。
结局明了,Herobrine注定失败。白龙的雕塑从深渊下升起,它们张大嘴巴耻笑妄图越位的弃子,它们伸出本不具备生命的利爪抓住他的手臂,迫使他跪在神明的注视下。完全由玉石构成的龙嘴中喷吐出闪电,惩处罪行深重之人。
接连的灼痛与抽搐后,他的意识已游走于崩溃的边缘。但他仍能听见,甚至能勉强看见,信徒正兴奋地观赏着。他们高唱着祈祷的颂曲,请求神明,予以正义。
好可惜啊……伟大的诡计死于胎盘之内,他感到痛心,也有些许后悔。
Judge叹了口气,张开翅膀,祂巨大的羽翼也是流金一般的色彩。祂飞临悬崖之上,尽量显得不怀好意。
“很明显,这就是结果——一个反叛者,犯上作乱之辈,”祂俯视Herobrine,居高临下,表情如面具般冰冷,“终将在神明脚下跪求宽恕。”
“创世神在上,吾将作出判决,以操纵影族,忤逆神明的罪则,放逐六翼邪神herobrine,免除影族公主Ceris石殇之刑,改为逐出终界,十年。”祂高声宣布。
“创世神开蛮永恒于世!”信徒们虔诚高唱,赞颂着不朽的正神们。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Judge不理会那些祷告,祂站在Herobrine面前,问。
“Judge。”Herobrine像一个垂危的病人,他微弱的气音几乎被喘息声揉得四分五裂。Judge弯下腰,以听清他最后的话。
“……谢谢你。”
祂点头。
十年,这是祂能给予的最大宽限。祂知晓了Herobrine的愿望,祂将本该由Ceris承受的罪责推给了他。Judge举起手掌,神的力量在他面前汇聚,龙的幻影凝视着他,仿佛圣洁的太阳,照耀着罪恶。
龙呼出冰霜的气息,将他一口吞下。日冕亮起的瞬间,龙与罪人都瞬间破碎,消失于无形。颂歌响起,神的福音轻轻流动,伴着寒冷的气息,神圣又庄严。
“龙啊,龙啊,带上阳光的桂冠,永存吧,永存吧,身披白昼的神啊……”
颂声中,乌鸦伸出纯金般的指爪,指向Ceris的手铐。它做出了回应,重量这个概念从中抹去,化作紫色的符文。Judge翻转手腕,符文便像匕首般刺向她。绝非一般的疼痛,更类似从她体内挖出一个空洞,让血液与魔法都从中泻出。
她跪倒在地,十年的禁令已经成立,这是她该付出的代价——舍弃影族公主的高贵身份,与魔鬼为伍。这是堕落,可恨的堕落。
判决结束。石桥从悬崖下缓缓抬升,所有参与者都会经过她,所有人都会看清罪人的面貌。不仅是羞辱,也是警示,告诉世人为什么不能违抗神明。她双手撑住地面,头颅低垂,近似于麻木的痛苦慢慢侵蚀着她,就连那双手都在她眼中扭曲,模糊。
耻辱。不肖的后代跪在世人面前,而她来自于一个高贵的氏族。
终界王从她身边走过,来自故土的香料将她的思维拉回正轨。Ceris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希望能赶上他。冷硬的触感撞上她的胸口,把她推倒在地。先知挡在她与父亲之间,蛇类的竖瞳在深紫的眸子中收缩。
“你为氏族蒙羞。”她冷冷地说。
她的父亲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父亲……”雏鸟般细弱的哭腔,在空气中不住颤抖。
终界王顿住脚步,沉默了很久。
“如果你能活过这十年,自己回来。”平淡的的声调。他只是在告知。
没有崩溃的嚎啕,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倾倒,也不像高楼倒塌那般宏伟,只有微不足道的,叹息般的破碎声。她甚至不清楚父亲什么时候离开的法庭。
Ceris抬起手,抹过眼睛。当然可以哭,但在这个时候落下泪水是很不明智的行为。在一切的爆发或消散之前,在她被彻底摧毁之前,还有一件事等着她去做。
最后一笔债,她轻轻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