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晃动着烛光的走廊内,一道高大的身影悄然走过,优雅,孤独,就算是浮动的尘埃,也不敢追上他的步伐。
无需管家的引领,他对Notch遗留的气息与神力痕迹都相当敏感,他可以轻松追随其脚步。
宴会厅内,人影像烛焰那般晃动,帝国的贵族们互相问候。相传,贵族们拥有神明赐下的古老血脉,获得了驱使魔法的权利。他们是城堡最主要的宾客。像Steve那样有权参加宴会的冒险者毕竟是极少数,因此,在他跨入宴会厅的大门时,那些穿着奢华的贵族便纷纷向他献上欢迎与祝福。
Notch端着一小杯红酒走过来,那些表达欢迎与感谢的说辞已经结束,他脸上又呈现出朦胧的醉意。
“迟到了喔,Steve。”
Herobrine接过酒杯,笑着为自己辩解:“还差三分钟。”
他说得没错,按照传统的礼节,除去繁琐的欢迎,宴会必须等到整时方可正式开始,届时人们才能入座,享用食物与美酒。
“啊,又忘了,真是失礼”
浅浅的樱红在他颊侧晕染。他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脸上除了酒意外没有丝毫愧疚。他是神,是他赐予了帝国城堡最大的,没有任何怪物的净土。理论上他无需遵守任何礼节,甚至一句话便能颠覆所有的规矩,这就是神。
沉重的钟声悠悠飞出,在厅内盘旋着。贵族们入座,并时刻保持自己的风度,这种场景下Notch未免随性到不合时宜。适逢Judge不在身边,也没有人敢对他评头论足。
他尚未选定位置,帝国的国王便将主位让了出来,纵使被拒绝,国王仍坚定地没有坐回去。Notch无奈笑笑,算是被推上了主位。
演吧,继续演吧。Herobrine暗自嗤笑,手指无意间又撞到那个挂坠。
“项链不错。”
女孩的声音。冷静,空灵,就和他第一次听见时一样。身为影族公主,Ceris完全有资格坐在他身边,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谢谢夸奖,这是Notch给的。”
Judge端来沉重的银盘,为他们奉上各种食物,并看似不经意地敲一下Notch的肩膀,提醒他,注意形象。
“为了您无上的荣耀与不灭的神辉,让我们举杯相祝。”
庄严的祝酒词后,Judge抬起酒瓶,银质小刀刮过瓶顶的木塞,一声轻响后,它如流星般坠落,在黑羽裹挟下回到祂手中。祂向Notch弯腰,递上木塞。
“愿好运永世与您相伴。”
祂倾斜瓶身,在高脚杯内盛满美酒。做完这一切后,祂静静退出宴会,隐入阴暗的角落之下。
Notch卷起盘内一片蔬菜,进食这一概念对他来说早已不是必要,而是纯粹的享受。
当Herobrine拿起银制的刀叉切割盘中的肉时,却只有痛觉占满他全部的感官,仿佛他的一刀一叉都割在自己身上。亡灵惧怕银,接触这些金属会给他们带来难以忍受的灼痛。他艰难地微笑着。
咀嚼的片刻,他放下的银叉瞬间被Ceris用胳膊推下餐桌。
“Ceris?”
他疑惑,这一行为明显蓄谋已久。
“先生,餐具脏了,我帮您换一份吧。”
Judge的身影隔断他的视线,祂捡起银叉,顺手收走他的餐刀。重新对视一眼,Ceris唇角极轻微地挑动。
“是我的疏忽,抱歉了,Steve先生。”她低下头,很像样地道了歉。
新的餐具被递送至他面前,灰白的光泽在刀叉尖端流淌。
“铁的。”他拿起餐具,根据触感和重量判断。
“我看过装银餐具的柜子,已经空了。”
“宴请了很多人呢。”
“是。”
小声而简短的交谈到此结束。不知是谁发表了一段演讲,餐桌上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人们举杯相祝,高脚杯盛着蜡烛的光亮,仿佛里面晃动着一片银河。
“好久没见到这么盛大的场面了。”品尝酒液的同时,Notch故作深沉地感慨。
Herobrine点头。“太奢侈了。”他说。
“就连你也变化很大。”
他握着酒杯的手猛地顿住。他原本的模样在惊魂未定的暗红酒液中碎开又重圆。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他面不改色,凝视悬在半空的酒杯,“游走在人类聚落之外,就是铁的雕塑也会被刻上两道爪痕。”
“人类怎么称呼这个?‘成长’?”
他点头:“成长。”
“人啊……”Notch一口喝干了剩下的酒,悠悠地说,“等我回神域,你跟着一起去吧。”
持续几个小时的宴会之后,人们终于尽数散去。Notch与国王在书房中交谈,Herobrine则趁机离开城堡,拉着Ceris闲逛。
Judge在城堡前接待两队满载金银的车马,其中十五辆来自费利克斯帝国,八辆来自西奥多帝国。据两帝国的信使说,他们的国君将在明天赶到。看来免不了又一场宴会,Judge心想。
城堡之外,迎神会已进入尾声,却仍是一片繁华,糕点,饰品,各种衣物和香料,应有尽有。Herobrine仅是粗略地扫了一眼,不愿作半点停留。买东西要钱,他没有,何况这些东西他都不是特别想要。
“Herobrine,那个狐狸,他是在叫你过去吗?”Ceris出声提醒。
不远处,一只狐族的兽人咧嘴,举起爪子向他挥动。
“别理他,走。”Herobrine拽紧她的手,加快步伐。
“Herobrine大人,近日还好吗?”黑红相间的狐狸耳朵突然出现。狐狸的身高只到Herobrine肩膀,要追上他是件难事,对狐狸来说。
“回去通知你的主子,别老派人跟着我。”
“您前些日子受过伤,主上大人不放心,”他仰起脸,脸上的微笑使犬科的獠牙暴露无遗。狐狸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漠,继续说道,“主上大人还说,他有些上好的货品让我带来,请您过目。”
“我没钱。”
“您是他的老相好,谈钱就太伤感情了。”
Herobrine没有回话。
“所以要付出什么代价?”Ceris问。或许是她的刻板印象,狐狸的笑总给她难以信任的感觉。
绿荧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他在打量她,那张狭长的狐脸莫名让她回想起Lupo。
“不愧是帮大人办事的影族。代价当然有,但当下这些——”他张开毛茸茸的爪,露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是免费的。”
“这是什么?”Ceris观察着这个盒子,它绝不是普通的木或石,明暗间透出的质感更像是……未干的墨汁?
“基本的信息,Herobrine大人知道的,”他小跑两步凑到Herobrine身边,递出盒子,“Notch身边的人都不好对付,您总需要一条后路。”
Herobrine突然停下脚步,从他阴冷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对此话的态度。
一小团黑色神力在他手上转动两圈,化作六块金锭,按照人类的物价,这些钱完全可以打造出一副上好的盔甲。他将金锭塞进Ceris手里。
“帮我买一束凋零玫瑰,剩余的你自由支配。”
Ceris知道,接下来的内容她不应该听到,至少目前不能听到。于是她鞠了一躬,走向市场的更深处。
凋零玫瑰,来自下界的黑色玫瑰花,据说在市面上能卖出很高的价格。她仔细搜寻着,在询问过几乎每一家花店后,她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售卖凋零玫瑰的店铺。它们紧紧挤在装满灵魂沙的瓶子里。
“买花吗,小姑娘?”店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伸出干瘪的手指点点那个瓶子。
Ceris点头。
“稀奇啊……影族的女孩竟然来买下界的花。”老妇拿起一只铁夹,将几朵花夹入玻璃罐,同样倒入了灵魂沙,并用木塞封口
“帮别人买的。”
除了凋零玫瑰,她的店铺上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大多数是做工粗糙的儿童玩具,它们被杂乱地堆成一个小山。一颗剔透的小球从山顶滚下来。
“你的花,当心,凋零玫瑰可碰不得。”
“谢谢,”她接过罐子,捡起那个小球,“这个是什么?玻璃珠?”
“真理之眼,说是能透露你想要的真相,一次性的。”
听起来很有用,可惜只能用一次。Ceris把它举到眼前,现在看来它完全是一个普通的玻璃珠。
“我要了,总共多少钱?”
“两个金锭。”
Ceris恍然大悟,难怪迎神会一片繁华,唯独这家店冷冷清清。
她折返回去时,Herobrine正和狐狸坐在茶桌旁。看见她的瞬间,他立即站起来。
“我要回去了。告诉Deslord,我和他早就不是从属关系,今后也不会再是。”
“那下次再叙吧,”狐狸晃晃橘红的尾巴,“时间还长,您可以慢慢考虑。”
“等下,这束玫瑰,你带给Deslord。”
“明白。主上大人会喜欢的。”
“做得很好,Ceris。”他轻轻摸摸她的脑袋,但当他听见这可怕的物价,Ceris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明显一沉。
“……没关系,不就是点钱吗……”
回去的路,他们都默不作声,走得前所未有的快。
“欢迎回来,”Judge站在城堡的大门前迎接他们,祂的羽毛在斜射的夕阳下泛起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晚餐已经备好,请随我来。”
“回来啦,Steve。”Notch依旧很热情,他手上握着一杯柠檬汁,因为酒被Judge收走了。
晚餐远不及中午的宴会那么丰盛,但无论对Herobrine还是对Ceris,都足够了。Judge托着银盘走过来,为他们端上两杯冰镇饮料,冰块在晃动间互相碰撞,发出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杯壁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珠,更显得清爽无比。
“Ceris,关于你的请求,我已经通知终界王了,明天他会来接你……大概是下午吧?嗨,我又忘了。”Notch笑着敲敲自己的脑袋,他的健忘症简直到了严重的地步。
“非常感谢。”Ceris向祂点头。
Herobrine捏起高脚杯,凑到嘴边,淡淡的甜香瞬间挤占了他全部的嗅觉。这气味极具诱惑性,仿佛在催促他,喝下一口。
Ceris尝了尝这杯饮料,判断道:“紫颂果汁?”
“有这个成分,但不是全部,”Notch半垂着眸子,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深沉,“Judge亲自研究的配方,希望你们喜欢。”
“很好喝,谢谢。”
谈话没有维持太久。Judge从侧门进入,祂的脚步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
“Notch大人,”祂停顿片刻,得到Notch的默许后,祂说,“东西,给Steve大人了?”
“没有,仪式没成功,得明天拿出来。”Notch漫不经心地啜着柠檬汁。
“……我去拿出来。”祂说完,转身离开餐厅。
“不是要等明天……唉,这急性子。”Notch摇头,叹了口气。他摸出怀表,时间不算太早了。
“Steve……你在犯困?”
“啊,抱歉。”Herobrine抬手揉揉眼睛,莫名的困意这时又从意识深处升起,是因为巨大的消耗吧,他猜测。
“你看起来很累,”Notch看着他,那是Herobrine从未见过的关切,“去睡一觉吧。你知道房间在哪吗?”
“知道的。那我先回去了。”
事实上,即使Herobrine完全不清楚房间在哪,也会有管家领他去。皇室就是如此方便。
开门的刹那,房间内的烛焰纷纷晃动,所有家具都在这明暗间沉默着,书架巍然耸立,上面的书卷化作一万只眼睛凝视着他,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寂寞,仿佛是死兽的胃。
如果Ceris在的话……
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各种场景在他眼前交织,杂乱,无序。他拿出狐狸给的小盒子,手掌覆在盒盖上。以手掌为中心,血红的光沿着复杂到难以再现的纹路蔓延,盒子缓缓打开,三根装满黑色液体的管状玻璃器皿被包裹在厚厚的绸布中。
这算是对自己的背叛吗?
他将其中一支器皿握在手中,那里面,液体在有力地跳动。
“第四魔法,区别于三大魔法,这是一种情绪魔法,不来源于环境,而是来源于使用者自身。”Deslord的介绍似乎仍在回荡,那是他记忆中第一次接触这种魔法。
而这三管液体,并非第四魔法本身,而类似于一种催化剂。作为使用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种魔法。他知道饮下这三管液体会让他变得多么强大,也知道使用这些东西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必要的时候再用吧。他扣上盒子,打开手中的书。
《花之语》?他翻到目录,完全一样的内容,甚至连页角的花瓣纹样都与记忆中丝毫不差。在书的近末尾处他找到由花朵制成的书签,当年的小孩似乎在花蕊中仰起脸,久久地凝视他。
他忍不住抬头,环视这个属于Steve的房间,所有记忆在此刻蹦跳出来,跟随交织的光线杂揉,与地板的图案混为一体,他的视觉在不断扭曲,绚丽的光斑生长又破碎。
身体不自觉地瘫软,他如同被抽尽了筋骨,倒在沙发上。胸口变得无比沉重,窒息感中,Herobrine的眼皮慢慢合上。
致幻剂?安眠药?最后一缕意识离开头颅前,Judge端来的饮料在他脑海中倾斜。他嘴唇嗫动一下,仿佛呕吐,他感觉月光照透自己的身体,倾泻到空气中。
他的身体又空又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感知不到。他于极致的孤单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