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娘踉跄着后退,清水漫过她绣着忍冬纹的裙裾,她红着眼眶,沉声道:"那父亲就把女儿尸骨送进宫吧!"
戌时的更鼓声里,杨玥娘蜷缩在闺房拔步床上。妆奁里躺着支断成两截的白玉簪——是她出宫时,不小心摔碎的,此刻簪头的莲花浸在泪水中,倒像极了那年御花园被暴雨打残的并蒂莲。
"姑娘好歹用些饭食。"
嬷嬷捧着漆盘在门外哀求。
玥娘盯着首饰盒里摆放着的七彩绳结,那是赵祯在她去年刚入宫时一起编的,一人一个。
不过一年,丝线竟已褪色成惨白。
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杨德茂隔着雕花门扇甩进本《后妃列传》,书脊撞在妆台铜镜上,惊飞了栖在窗棂的夜莺。
"明日巳时,宫中会派轿辇来接。"
父亲的声音裹着秋雨寒气,
"你若不去,为父便向太后请旨,送你入宫。"
雨打芭蕉声中,玥娘将脸埋进绣枕。枕下压着的洒金笺被泪水浸透,依稀可见"愿为西南风"的半句残诗。那是赵祯大婚前夜,她偷藏在《百官贺表》里未敢送出的心事。
……
"陛下,戌时三刻了。"
随侍太监捧着新沏的君山银针,觑着帝王阴沉的脸色。
茶汤腾起的热气漫过奏折边角,洇湿了玥娘离宫前最后批注的"宜速赈济"四字。
赵祯心情烦闷的掷出朱笔,猩红墨汁泼在青玉笔山上,顺着雕琢的云纹蜿蜒而下,吓坏一旁服侍的宫女,他摆手扶额道。
"撤下去吧。"
更漏声里,有宫女捧着鎏金唾壶碎步进来。
赵祯抬眼望去,那宫女发间别着支珍珠步摇,行走时流苏轻晃的模样,竟与玥娘十岁那年偷戴她娘亲嫁妆时的姿态重叠。
他猛地站起身,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哗啦""
散落满地。
"陛下息怒!"
满殿宫人乌压压跪成一片。
赵祯却恍若未闻,赤着脚踩过满地奏折,泛黄的纸页上,"准杨御侍省亲"的朱批刺得人眼眶生疼,那抹猩红渐渐化作玥娘离宫时被秋风卷起的石榴裙。
赵祯这一刻才恍然明白,他既生气玥娘的离开,又实在想念她,
“都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坐会。”
宫女和太监们纷纷退出门外,朱红色的门就此合上。
窗外忽有琴声飘来,是郭清悟在中宫弹奏《凤求凰》。
赵祯的手按在冰凉的窗棂上,想起三日前皇后送来药膳时的情形。
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拂过奏折,轻声说"杨姑娘归家尽孝也是好事",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子时的梆子声惊飞栖在殿角的寒鸦。赵祯枯坐在黑暗里,指尖摩挲着手上的佛珠。
月光漫过博古架上的七彩绳结,他起身把绳结揽入袖中,叹了声。
“杨玥娘,你可真是,要了朕的命。”
五更天时,当值太监发现案头墨迹未干的《杏花赋》—— "残蕊犹抱枝头雪"的"雪"字被重重圈起,朱砂顺着笔锋拖出长长的红痕,好似他无限凄凉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