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的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赵祯伏案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
他手中的朱笔悬在半空,一滴墨汁无声地落在奏折上,在"户部秋赋"四字旁洇开暗色。殿外传来更漏声,三更了。
他忽然搁下笔,指尖无意识抚过案角那方早已褪色的绣帕——帕角歪歪扭扭绣着朵玉兰,是杨玥娘初学女红时的稚作。
烛芯爆出细碎的噼啪声,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那人立在轩窗下,鬓边簪着新折的玉兰,笑着唤他"三郎"。
"陛下,皇后娘娘遣人送来参汤。"
内侍的禀告惊破了幻影。赵祯抬眼望去,鎏金食盒上雕着鸾凤和鸣的纹样,与记忆中那个捧着粗瓷碗、指尖沾着药渍的身影重叠又分离。
他喉头动了动:"搁着罢。"
穿过重重宫阙时,赵祯的脚步在凤仪宫前顿了顿。朱漆门内飘出缕缕沉水香,与杨玥娘惯用的苏合香截然不同,可那香雾缭绕中执卷的侧影,偏生有七分相似。
前日他亲眼见着皇后将碎发别到耳后,葱白的指尖掠过鬓角,与当年倚在梅树下拾落英的杨玥娘如出一辙。
"官家可要进去?"
张茂则捧着拂尘轻声问。
赵祯突然转身大步离去,绣金龙纹的皂靴碾碎满地月光:"去崇政殿。"
更深露重,赵祯独自站在庑廊下。
远处传来宫娥嬉笑,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叶脉在掌心刻下细密的纹路。
"官家当心着凉。"
张茂则捧着玄色大氅候了许久。赵祯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忽然道:"去看看苗才人吧。"
月色如银,悄然漫过茜纱窗棂,在紫檀案几上铺开一片泠泠的清霜。
杨玥娘指尖抚过《女诫》扉页的泥金小楷,曹丹姝隽秀的批注还晕着墨香——"中宫之德,当如皎月"。纸页突然被月光灼痛般蜷缩起来,露出底下被覆盖的斑驳墨痕,那是她前世在道观用秃笔写下的"愿生生世世,再不入宫墙"。
"娘娘,官家今夜...宿在撷芳殿了。"
春桃剪烛芯的手顿了顿,铜剪在烛台上磕出细微的响。
烛泪倏地淌下来,在鎏金烛台蜿蜒成琥珀色的溪流。
"把冰鉴里湃着的酸梅汤送去撷芳殿吧。"
她伸手按住书页上浮动的月影,玥娘的护甲掐进自己前世写下的字痕,
"苗娘子有了身孕,夜里燥热。"
春桃端着缠枝莲纹瓷盅退下时,檐角的铁马正被夜风惊动。
杨玥娘起身推开窗棂,暮春的合欢花簌簌落进砚台,将曹丹姝不知何时抄的《心经》染出点点胭脂色。
玥娘开始有些迷茫了,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以皇后的身份重活一世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娘娘当心着凉。"
值夜的宫女要关窗,却被她抬手止住。
晚风卷着药香袭来——是太医院每日送来调理凤体的汤药,可这具身子分明康健得很。
她突然明白,曹丹姝案头那摞抄到一半的佛经,或许也是因为心中困惑,所以问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