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郑楚玉二

战争带走了姨父，时光带走了姨母的锋芒，而命运，终究要逼着我独自面对风雨。

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怀揣着一个心事，一个连风都不敢偷听的心事——那便是我的心上人，魏邵。

魏邵是我的表哥，是这偌大魏府里最耀眼的存在。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那年我刚被姨母接进府，怯生生地躲在廊柱后，看着一群少年在院子里比试箭术。他穿着一身湖蓝色锦袍，束发的银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箭正中靶心后，转头对同伴笑得恣意飞扬。

那笑容太明亮，刺得我眼睛发酸。

后来他发现了躲在阴影里的我，竟主动走过来，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糖油果子掰了一半递给我："喏，刚出锅的，小心烫。"

从那以后，他就总爱往我院子里跑。有时带一包蜜饯，有时是几朵新摘的海棠。最让我珍视的，是那支他攒了三个月月例才买到的蝴蝶银簪。他亲手为我簪上时，指尖擦过我的鬓角，惹得我耳尖发烫。

"我们楚玉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他总爱这么说，眼睛里盛着细碎的阳光，"以后还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小子。"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快，却不知道我藏在袖中的手攥得生疼。他不知道，每次他转身离开，我都要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他不知道，我偷偷收集了他随手给我的每一样东西，哪怕是最普通的麦芽糖纸。

魏邵活得那样通透快活。被姨父责罚跪祠堂时，他还能悄悄对我做鬼脸；功课做不好被先生打手心，转头就拉着我去偷厨房刚蒸好的桂花糕。

"人嘛，要知足常乐。"这是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说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仿佛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忧愁的事。

可我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像他那样洒脱。因为光是压抑着不说"我喜欢你"，就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每次看他谈论哪家小姐，我都只能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多希望自己也是一个名门望族的小姐，可我只是一个孤女。

我曾天真地以为，我能一直和魏邵这样相处下去，直到某天对他道出我的心事，他也能迎娶我过门。

那时候的魏府，檐角的风铃在春风里叮当作响，姨父偶尔板着脸训斥魏邵习武不用功，大表哥会笑着替他解围。而魏邵——我的魏邵，总会趁长辈不注意时，偷偷冲我眨眼睛，嘴角噙着那抹永远玩世不恭的笑。

可姨父和大表哥的讣告，一瞬间烧毁了所有平静。

我永远记得魏邵第一次跟随父亲出征前，阴雨绵绵的黄昏，他穿着崭新的铠甲来辞行，枪尖还滴着雨水。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发顶："楚玉要乖乖的，等表哥给你带胡商的琉璃珠子回来。"

他的手掌那么暖，带着少年独有的激情，意气风发的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后来啊，后来就没有琉璃珠子了。

灵堂里并排摆着两具棺木，一具装着姨父的断剑，一具盛着大表哥的衣冠。魏邵跪在漫天纸钱里，背影像一柄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