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董思成的随行侍卫应声而入,如同拎小鸡般将瘫软哀嚎的李衙内及其跟班拖了出去,声音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董思成护着宋祖儿,无视周围或惊惧或好奇的目光,径直离开了这狼藉不堪的凝香阁,离开了喧嚣依旧的醉仙阁。
马车早已备好,车内铺着厚实的绒毯,温暖如春,熏着淡淡的、清冽的松柏香,与醉仙阁的沉水香截然不同。宋祖儿被董思成小心地扶上车,坐在柔软的坐垫上,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巨大的疲惫、后怕以及一种陌生的悸动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抱着双臂,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董思成在她对面坐下,没有立刻吩咐车夫启程。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凌乱的发,以及嘴角那抹碍眼的血迹。他解下自己墨蓝色外袍下的一件素色锦缎内衬,料子极其柔软。他倾身向前,动作极其轻柔,用那干净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擦拭她嘴角的血迹。
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脸颊,带着微凉的触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宋祖儿浑身一僵,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的侧脸。他眉宇间的阴郁似乎被此刻的柔和冲淡了些许。
董思成“疼吗?”
他低声问,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上,显然猜到了这血的来源。
宋祖儿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一种劫后余生、被珍重对待时汹涌而出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哽咽着:
宋祖儿“不…不是伤口疼……是这里……”
她无意识地按住了心口。
董思成的手顿住了,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样子,那泪水仿佛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窒。车厢内一时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声。过了许久,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萧索:
董思成“这世间,能伤透人心的,往往不是皮肉之苦。”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宋祖儿封闭的心门。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深沉的孤寂和痛楚。
宋祖儿“王爷……您……”
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直觉他也有着沉重的过往。
董思成靠回车壁,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夜色,声音飘渺,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董思成“先皇……我的父皇。他有很多儿子,而我,大概是最不讨他喜欢的那一个。我的母妃,出身不高,性子也淡,早早便去了。父皇的眼里,只有他最宠爱的贵妃,和她生的那个儿子。”
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
董思成“所以,即便我文韬武略不输任何人,即便我……也曾渴望过那份父爱,皇位,终究落到了那个只会斗鸡走狗、沉迷酒色的‘嫡子’手里。”
宋祖儿听得心惊,她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内心竟也如此孤苦凄凉。他的郁郁寡欢,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董思成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深沉的忧虑和冰冷的嘲讽:
董思成“如今,他坐在那个位置上,荒淫无度,宠信奸佞,横征暴敛……视百姓如草芥。这江山,这祖宗基业,在他手里……呵,不过是等着覆亡罢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隐忍的愤怒。
宋祖儿的心被狠狠揪紧。她想起了自己家族的覆灭,那何尝不是昏君奸臣当道下的牺牲品?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涌上心头。也许是他的坦诚,也许是刚才的生死相依,也许是他眼底那份深沉的孤寂触动了她内心同样的伤痕。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破碎的勇气:
宋祖儿“王爷……我……我不叫云裳。”
她迎上他略带讶异转回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宋祖儿“我本名宋祖儿。家父宋明远,曾任户部侍郎。三年前,宋家被构陷贪墨军饷,抄家灭门……我侥幸被贬为奴,流落人市……是王俊凯买下了我,给了我‘云裳’这个名字,教我……教我在这醉仙阁里活下去。”
她的话语平静,却字字泣血。被强行掩埋的家族血泪,三年来如履薄冰的屈辱生涯,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个刚刚救了她性命、同样背负着沉重命运的男人面前。
董思成静静听着,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于她的身世,更心痛于她平静叙述下的无尽悲凉。他看着她苍白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看着她眼中破碎却又倔强的光,一种前所未有的怜惜和情愫,如同藤蔓般,在心底疯狂滋长。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依旧冰凉微颤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有力。
董思成“宋祖儿……”
他低声念出她的本名,仿佛在确认一个失落的珍宝,
董思成“从今往后,在我面前,你只是宋祖儿。”
四目相对,劫后余生的庆幸,身世浮萍的悲凉,同病相怜的共鸣,还有那在绝境中骤然萌生的、难以言喻的吸引和悸动,在狭窄温暖的车厢内无声地交织、碰撞。
心弦被狠狠拨动。这一眼,这一握,这一次倾心的互诉衷肠,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在黑暗的深渊边缘,紧紧相依。他们相恋的故事,在这充满血腥、屈辱与政治阴霾的夜晚,悄然拉开了序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