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爷爷的葬礼结束后，香林市迎来了一场连绵的秋雨。清月阁的银杏树叶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坠在枝头，偶尔有几片飘落，在青石板路上积起薄薄一层金黄。

吴世勋依旧每天按时去公司，西装依旧挺括，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他在会议室里冷静地分析季度报表，在酒局上从容地应对客户，谁也看不出他刚失去了最疼爱的爷爷。

但边语沁知道，他只是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深夜里。

第一个发现他偷偷落泪的，是某个周四的凌晨。边语沁起夜时，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客厅里隐约有微光。她走出去，看见吴世勋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小时候被爷爷抱在怀里的样子，老爷子穿着中山装，笑得一脸慈祥，而他穿着开裆裤，正揪着爷爷的胡子。

月光透过纱帘落在他脸上，他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哽咽声像被雨水泡过的棉絮，又闷又沉。边语沁没敢惊动他，只是默默转身去厨房煮了杯热牛奶，放在他手边时，才轻声说

边语沁夜里凉，别感冒了。

吴世勋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刺得她心口一疼。他慌忙把照片塞进西装内袋，喉结滚动了几下

吴世勋怎么醒了？

边语沁看你不在。

边语沁挨着他坐下，没有追问，只是拿起毯子盖在他腿上

边语沁爷爷要是看见你这样，该心疼了。

这句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他紧绷的情绪。他突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沙哑得厉害

吴世勋沁沁，我没有爷爷了。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把所有的脆弱都摊开在她面前。边语沁轻轻拍着他的背，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

边语沁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想起老爷子总说，世勋小时候最黏他，摔了跤不哭，只要爷爷给颗糖就笑；长大了闯祸被吴竹君骂，也总躲到爷爷身后……这份祖孙情，早已刻进了吴世勋的骨血里。

吴世勋爷爷总说，我是他最骄傲的孙子。

吴世勋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吴世勋他还说要看着深深上幼儿园，看着我们……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更重的哽咽吞没。

边语沁抬手抚摸他的头发，像安抚受了委屈的吴砚深

边语沁爷爷没走，他就在咱们身边呢。你看这照片，他还对着你笑呢。

她拿起那张被他攥得发皱的照片，轻轻抚平边角

边语沁而且你还有我啊，有深深，有爸妈，我们都在呢。

吴世勋把脸埋进她颈窝，呼吸带着湿意。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他就这样抱着她，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从那以后，边语沁总能在不经意间撞见他的脆弱。有时是在整理爷爷遗物时，他会突然站在衣柜前发呆；有时是吃饭时，夹起一块红烧肉，会愣神半天，那是爷爷最爱吃的菜；有次吴砚深拿着爷爷送的长命锁，奶声奶气地说“曾爷爷”，他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把脸。

每次，边语沁都不戳破。她会默默递上一杯热茶，会拉着他去看吴砚深搭积木，直到他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

深秋的一个周末，他们带着吴砚深回西子湾。王婉淑正在整理老爷子的书房，书架上还摆着他生前常看的《资治通鉴》，书签停在某一页。吴世勋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支爷爷用了几十年的钢笔，笔杆被磨得发亮。

王婉淑（吴母）你爷爷总说，这支笔写出来的字有筋骨。

王婉淑擦着眼泪

王婉淑（吴母）他还说要教深深写字呢。

吴世勋握着钢笔，指尖微微颤抖。边语沁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声说

边语沁我们可以教深深，告诉他这是曾爷爷的钢笔，写出来的字最好看。

他转头看她，眼里有泪光闪动，却点了点头。那天下午，他们一起把老爷子的书搬到阳光下晒，吴砚深坐在旁边的地毯上，拿着爷爷的放大镜瞎比划，嘴里喊着“看书书”。吴世勋靠在书架上，看着儿子的样子，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时间像沙漏里的沙，慢慢淌过深秋，走进寒冬。香林市的街道上挂起了彩灯，商场里开始播放圣诞歌，年关的气息越来越浓。吴世勋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只是偶尔看到街边卖糖画的，会驻足很久下，那是爷爷小时候常买给他的零食。

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边语沁带着舞蹈室的孩子们办完汇报演出，回到家时，发现清月阁被装点得格外温馨。客厅的圣诞树上挂着吴砚深画的涂鸦，餐厅的餐桌上摆着她爱吃的桂花糕，连姜妈都提前回了老家，说是“给先生太太留二人空间”。

吴世勋穿着米白色的羊绒衫，正坐在地毯上陪吴砚深搭城堡。小家伙困得直点头，揉着眼睛打哈欠。

吴世勋回来啦。

他抬头看她，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

吴世勋深深等你好久了，非要给你看他的城堡。

边语沁走过去，在儿子额头亲了口：

边语沁深深真棒。

吴世勋顺势把她拉坐在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包：

吴世勋累坏了吧？我给你炖了银耳汤。

哄睡吴砚深后，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窗外的烟花已经开始零星绽放，远处传来模糊的欢呼声。吴世勋递给她一杯红酒，杯壁上结着细小的水珠。

吴世勋沁沁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吴世勋今年……谢谢你。

边语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些他躲在书房偷偷掉泪的夜晚，那些他看着爷爷照片发呆的时刻，那些他强撑着笑脸的日子……她都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

边语沁谢我什么。

她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炸开的烟花，

边语沁我们是一家人啊。

吴世勋是。

他握紧她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

吴世勋是一家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枚素圈戒指，铂金的材质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他连忙解释，语气有些紧张

吴世勋我重新给你挑的，比之前的那枚更素净，你练舞的时候戴着方便。

边语沁看着那枚戒指，眼眶突然一热。她知道，他记得她之前说过钻戒练舞不方便，记得她喜欢简单的款式，记得她所有不经意的小习惯。

吴世勋我帮你戴上。

吴世勋执起她的左手，轻轻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声音低沉而认真

吴世勋沁沁，新的一年，我会更爱你，更爱这个家，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窗外的烟花突然变得密集起来，金色的、红色的、绿色的光点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了客厅里相拥的两人。边语沁看着他眼里的光，那里面有对过去的不舍，有对未来的期盼，更有对她满满的爱意。

边语沁吴世勋，

她轻声说，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角

边语沁新的一年，我们一起走。

他用力点头，把她紧紧拥在怀里。烟花还在继续，远处的欢呼声隐约传来，清月阁里却安静而温暖。吴世勋的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熟悉的清香，心里忽然无比踏实。

爷爷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爱和期盼，都化作了身边的温暖，有她温柔的陪伴，有儿子软糯的呼唤，有家人的互相扶持。这些温暖像冬日里的炉火，驱散了所有的寒意，让他有勇气面对未来的每一个日夜。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吴世勋在她耳边轻声说

吴世勋我爱你，老婆

边语沁回抱住他，声音里带着笑意

边语沁我也爱你。

窗外的烟花映亮了夜空，也映亮了两人眼里的光。新的一年来了，带着对逝者的思念，也带着对生者的期盼，更带着两个相爱的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们会牵着彼此的手，带着儿子，带着家人的爱，一步步走下去，把日子过得像这烟花一样，绚烂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