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琅琊王府,静默如渊。客院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疲惫的脸。
房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夜风的凉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雷梦杀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眼睛依旧布满血丝,却不再是狂怒的猩红,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暗沉。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锁定了盘膝调息、脸色依旧苍白的无心。
“你!”他声音沙哑,指向无心,“说的那个法子,要老子的血,怎么用?现在!立刻!说!”
他来得太快太急,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压迫感,让司空千落下意识地挡在了无心身前,唐莲也瞬间戒备。
萧瑟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他看向雷梦杀:“皇叔与你说了?”
“少废话!”雷梦杀低吼,胸膛剧烈起伏,“心月等不起!老子不管你们是从哪蹦出来的,也不管什么狗屁未来!现在,只要能救她,抽干老子的血也行!”
这话说得粗糙,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赤诚和急切。
无心缓缓睁开眼,琉璃般的眸子看向雷梦杀,带着一丝悲悯:“雷施主,稍安勿躁。此法非同小可,并非简单取血……”
“那要怎样?!”雷梦杀一步踏前,几乎要揪住无心的衣领,“画阵?念咒?还是要老子磕头拜佛?你说!老子照做!”
“需要你心甘情愿,以父子血脉为引,将你的精血与一缕本命元气,渡入夫人心脉。”无心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期间需你全程护持,心神与夫人相连,共担邪气反噬之苦。稍有抗拒或动摇,非但前功尽弃,你二人皆有性命之危。”
他看向雷梦杀,目光深邃:“此法名为‘血缚心莲’,乃净莲宗秘术,缚的是至亲之血,燃的是护佑之心,净的是缠身之秽。然过程如同剜心刮骨,苦楚非常。雷施主,你可能承受?”
“废什么话!”雷梦杀毫不犹豫,一把扯开自己胸口的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要多少血?从哪里取?心脉怎么连?现在就来!”
他的果断和毫不迟疑,让在场众人都为之动容。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或许是对无心能力的,或许更是对救李心月这一结果的)和牺牲的决心,冲散了他之前的暴躁形象,显露出其下深藏的、如火山般炽热的情感。
无心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既然如此,请雷施主随小僧移步病房。需在夫人身旁施术。”他又看向萧瑟,“萧师兄,劳烦在外护法,绝不可让任何人打扰。”
“放心。”萧瑟郑重点头。
雷梦杀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步伐又快又急。无心起身跟上,脚步仍有些虚浮,但背脊挺直。
司空千落担忧地想说什么,被萧瑟用眼神制止。
“唐莲,千落,若依,你们守住院落四方。”萧瑟快速下令,“无论听到里面任何动静,不得闯入。”
“是!”三人立刻领命,身影一闪,消失在院落阴影中。
萧瑟则亲自守在了通往内院病房的廊道入口,如同沉默的礁石。夜风吹拂着他的衣摆,猎猎作响。他知道,里面的过程,绝不会轻松。
病房内,烛光被刻意调暗了几分。李心月安静地躺着,仿佛只是沉睡,唯有眉间那缕顽固的黑气昭示着内在的凶险。
雷梦杀站在床边,看着妻子苍白的脸,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呼吸粗重。
“雷施主,请静心凝神。”无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摒弃杂念,唯存护佑之念。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感受到何种痛苦,绝不可抗拒小僧的引导,更不可收回你的气血。”
雷梦杀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来吧!”
无心不再多言。他双手合十,口中低声诵念起玄奥的梵文。这一次的经文与之前净化邪雾时截然不同,更加古老、低沉,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庄严与慈悲。
随着经文响起,他周身散发出柔和却纯净无比的白色佛光,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如同月华般皎洁神圣,缓缓笼罩住整个床榻。
他抬起右手,指尖凝聚着精纯的佛力,轻轻点向雷梦杀的眉心。
雷梦杀身体猛地一颤!只觉得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涌入他的识海,引导着他的精神向下沉去,与自身的血脉、心跳、乃至最本源的生命力相连!
紧接着,无心指尖移开,虚空一划!
嗤!
雷梦杀只觉得胸口膻中穴微微一痛,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划过,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芒的、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精血,竟被无形之力强行逼出,悬浮于空中!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强烈的虚弱感袭来,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抽离了身体!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挺住,牢记着无心的嘱咐,毫不抗拒,反而努力将自己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爱念,都灌注到那滴精血之中!
“去。”无心低喝一声,指尖引动着那滴精血,缓缓落向李心月的眉心。
就在精血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李心月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她眉间那缕黑气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骤然变得浓郁狂暴,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地抵抗着精血的靠近!
“稳住!”无心喝道,诵经声陡然加快,周身佛光大盛,死死压制着那躁动的黑气!
雷梦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股阴冷、恶毒、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意志顺着那精神连接狠狠冲入他的识海!那是虚雾残留的疯狂意识!
剧痛!仿佛有无数根冰针刺入大脑!无数负面情绪和血腥幻象在他眼前翻腾!
“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衣背!但他双脚如同生根般钉在原地,牙关咬得溢出鲜血,竟硬生生扛住了这精神层面的疯狂冲击,没有丝毫退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护住她!护住心月!
那滴精血,在他的顽强坚持和无心佛力的共同引导下,终于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融入了李心月的眉心!
嗡——!
仿佛一滴滚油滴入冰水!
李心月身体剧震,皮肤下的黑气疯狂窜动,与那滴至阳至刚的精血和佛光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她的表情变得极其痛苦,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雷梦杀承受的痛苦瞬间倍增!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放在烈焰上灼烧,又被投入冰窟中冷冻,那虚雾的邪恶意念疯狂地攻击着他的精神防线,试图逼迫他放弃连接!
“呃……啊……!”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身体摇摇欲坠,全靠一股意志力强行支撑。
无心脸色也更加苍白,但他诵经的声音依旧稳定而庄严,佛光如同最坚韧的丝线,不断编织缠绕,将雷梦杀的精血与李心月的心脉一点点连接起来,构筑起一座无形的净化桥梁。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病房外,萧瑟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压抑嘶吼和能量碰撞的微弱嗡鸣,他能想象那是何等的凶险与痛苦。他握紧了拳,面色沉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
院落阴影中,唐莲、司空千落、叶若依也各自屏息凝神,全神戒备。
终于——
病房内的嘶吼声和嗡鸣声渐渐平息下去。
无心的诵经声也缓缓低落,最终归于寂静。
笼罩床榻的皎洁佛光如同潮水般退去,融入无心体内。他身体晃了晃,扶住床柱才勉强站稳,脸色白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
雷梦杀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如雨下,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虚弱得连手指都在颤抖。
而床榻上,李心月眉间那缕黑气,已然消失无踪。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眉宇舒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真正陷入了安详的沉睡。
成功了。
雷梦杀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妻子安睡的容颜,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虎目中,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神情,以及一丝潜藏的、难以言喻的后怕。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去看得更仔细些,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只手伸了过来,扶住了他的胳膊。
雷梦杀抬头,对上了无心疲惫却清澈的目光。
“邪气已暂时祛除根除,夫人性命无虞,只需好生静养便可恢复。”无心的声音极其虚弱,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雷施主,你……很好。”
雷梦杀看着这个年纪轻轻却拥有如此神通、又救了自己妻子的和尚,嘴唇动了动,那声“谢谢”卡在喉咙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所有的怀疑、愤怒,在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用尽最后力气地反手握了一下无心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心微微颔首,轻轻抽出手,步履蹒跚地向门外走去。
门开了。
萧瑟看着几乎虚脱的无心,心中了然。
“成功了?”
无心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萧瑟扶住他,对雷无桀道:“带他去休息。这里我会让人守着。”
“我阿爹在守着我娘亲,还好没事”雷无桀看着萧瑟,眼神满是感激,“萧瑟,谢了”,便搀扶着无心,一步步向旁边的厢房走去。
萧瑟看着他们进入厢房,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李心月这边,总算暂时稳住。
他抬头望向城西的方向,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