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雪掠过登天阁檐角,朱红灯笼在暮色中摇曳成一片星河。
司空千落握着银月枪柄的手指紧了紧,枪尖上挑着的红绸突然被剑气削去半幅。
"萧瑟!"少女足尖轻点回廊栏杆,紫色劲装旋出飒沓流光,"说好让我挂完所有灯笼的!"
玄衣青年斜倚在梅树下,指尖还凝着未散的剑气。
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方才削落的半幅红绸,看着那抹紫色身影气鼓鼓地落在面前:"大小姐挂的灯笼都快把雪月城压塌了,我这登天阁还要留着迎客呢。"
"你分明就是嫌我挂得歪!"司空千落枪尖往青石地砖上重重一磕,震得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她忽然瞥见萧瑟腰间系着的正是去年自己送的玄铁令牌,心头那点火气突然就化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萧瑟正要开口,忽听得前院传来熟悉的咋呼声。
红衣少年扛着个半人高的酒坛翻墙而入,叶若依提着裙角追在后面,浅绿色披帛被风吹得缠在了雷无桀发间的红绫上。
"萧瑟你看!我从东归酒肆偷...啊不,借来的秋露白!"雷无桀得意洋洋地把酒坛往石桌上一放,
浑然不觉身后的叶若依正用锦帕小心擦拭他发梢沾着的雪水。
司空千落突然跃上屋檐,银月枪在琉璃瓦上擦出一串火星:"都别动!"她眯起眼睛盯着东南角檐下的冰棱,"第十三盏琉璃灯里有东西在动。"
话音未落,萧瑟的云气已缠上飞檐。
他并指如剑划过冰面,剔透的琉璃盏中赫然凝结着一滴猩红血珠。那血珠在灯光下诡异地扭曲着,竟生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
"这是..."叶若依指尖刚触到琉璃盏边缘,占星盘突然从袖中滑落。青铜星轨撞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裂响,她望着盘面上碎裂的天枢星位,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雷无桀的火灼术几乎与萧瑟的踏云步同时发动。少年周身腾起的烈焰照亮了整片飞檐,却见那滴血珠在热浪中化作缕缕黑雾,隐约凝成个狰狞的鬼面。
"药人蛊。"唐莲的声音从月门传来。他手中拈着的暴雨梨花针在夜色中泛着幽蓝寒光,"三个时辰前,我押送的那批唐门暗器在城外二十里处...全数钉在了天启城密探的尸体上。"
司空千落突然旋身横扫,银月枪擦着萧瑟耳畔掠过,将突然从琉璃盏中窜出的黑雾钉在朱漆廊柱上。那雾气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竟将百年铁木腐蚀出碗口大的窟窿。
"当心!"萧瑟揽住司空千落的腰身疾退三步,袖中天斩剑的剑气在身前织成密网。他低头时发现少女后颈沾了片冰晶,融化的雪水正顺着银甲纹路滑进衣领。
雷无桀的火灼术轰然炸开,将企图逼近叶若依的黑雾烧成灰烬。红衣少年转身时,望见素来从容的绿衣少女竟将流血的指尖藏在袖中,地上碎裂的占星盘正映出紫微星陨落的凶兆。
"萧瑟。"司空千落突然轻声唤他,枪尖仍指着廊柱上不断挣扎的黑雾,"你记不记得去年上元节,我们在苍山遇到的那群药人?"她感觉到身后人的心跳突然重了一拍,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耳畔,"这次的蛊毒...比那日凶险百倍。"
萧瑟的目光扫过庭院每个角落。那些原本喜庆的琉璃盏此刻都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无数只充血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他握剑的手背上青筋突起,突然将半幅红绸系在司空千落腕间:"跟紧我。"
话音未落,登天阁顶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
百里东君的酒葫芦从云端坠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三丈长的裂痕。醉醺醺的声音裹着内力震得梅枝乱颤:"小夯货!把你顺走的三十年秋露白给我放下!"
司空千落"噗嗤"笑出声,方才紧绷的气氛瞬间破碎。她趁机用枪杆戳了戳萧瑟后背:"听到没?你师伯喊你小夯货呢。"
"是夯货!夯(hāng)货!"雷无桀抱着酒坛往唐莲身后躲,还不忘探出脑袋纠正,"千落师姐你这就不懂了吧?这是师伯对师侄的...哎哟!"
叶若依悄悄踩了他一脚。
暮色渐浓时,前院终于飘来烤鹿肉的香气。
司空千落看着萧瑟将最后半幅红绸系在梅枝上,突然伸手拽住他发尾:"喂,你方才给我系这个..."她晃了晃手腕上艳丽的红绸,"算不算是..."
梅树下的青年突然转身,带着薄茧的指尖按住她腕间红绸。
远处灯火在他眸中映出细碎的金芒,司空千落闻到他袖间若有若无的龙涎香,突然想起去年今日,这人就是用同样的香气裹着止疼药,给中了毒针的自己包扎伤口。
"算是什么?"萧瑟的尾音微微上扬,惊醒了怔忡的少女,他故意凑近些,看着那对总是盛着星光的眼睛慌乱地眨动,"大小姐莫不是要说,这是定情信物?"
司空千落一枪扫落整树红梅,转身就往宴厅跑:"你想得美!"她没看见身后的萧瑟弯腰拾起落在雪地上的红绸,轻轻系在了天斩剑柄上。
宴席过半时,唐莲带来的消息让所有人放下了酒杯。
司空千落注意到萧瑟在听到"二十三座城池同时出现药人"时,将酒盏捏出了蛛网状的裂痕。她悄悄把温好的手炉塞进他掌心,却被反握住手腕。
"千落。"萧瑟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她腕间红绸,"明日你带二十轻骑去接应沐..."
话音戛然而止。
司空千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雷无桀正握着叶若依受伤的手指上药,红衣少年笨手笨脚地系着绷带,额间竟沁出了细汗。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萧瑟给自己包扎伤口时,这人连金疮药的分量都精确到毫厘。
雪,下得更急了。
子时将近,司空千落拎着银月枪在城头巡视。
她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这座不夜城。转角处忽然飘来熟悉的龙涎香,她故意对着虚空刺出一枪:"萧大老板也来守夜?"
玄色大氅从屋檐飘落,萧瑟手中提着盏琉璃灯,他望着灯火通明的宴厅,突然轻声道:"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这样守夜,还是在大梵音寺?"
枪尖上的红缨蓦地一颤。
司空千落当然记得,那夜无心诵经的声音穿透风雪,萧瑟用大氅裹住瑟瑟发抖的她,两人在残破的佛像前分食最后半块硬饼。
"小心!"萧瑟突然揽着她旋身避开。
琉璃灯摔碎在城墙,本该温暖的烛火竟泛着幽幽绿光,司空千落的银月枪刺入砖缝,挑出只通体漆黑的蛊虫。
更声恰在此时响起,二十三道血色狼烟突然在北境天际炸开。萧瑟望着逐渐被染红的夜空,终于露出司空千落最熟悉的那种笑容——三分傲气,七分决绝,剩下九十分都是令人牙痒的从容。
"看来..."他弹了弹天斩剑鞘,震落簌簌积雪,"这个年关,注定要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