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一下,挂断电话,边心想着沉湮是人,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儿去呢,边推开昼映楼大门。我走到前台,对接待员说:“请问沉湮在不在?”
“抱歉,我们老板不在,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是俣寂叫我来的,有些私人的事要和他说。”
“不好意思,原来是寂小姐叫您来的。”接待员说:“请跟我来,老板在二楼。”
接待员的脚步停在二楼最靠里的门前,我听见门内传来了惨烈的嚎叫,接待员想必也听见了,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小声说:“老板就在里面,我先走了。”
门虚掩着,我很紧张,心脏沉重而急促地颤着,为什么会这样?身为混沌神的伏娲也从未让我这么怕过,身体正凭借本能不遗余力地传达给我危险警告。妈的,豁出去了,我推门入内。
房间大而空,只有一张茶桌摆在有窗那面墙前,一高一矮二人坐在桌后。高者散下的长发触及腰际,是深红色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被窗外的风卷着扑向我,使我的呼吸停止须臾,恍惚间我看见窗外的天黑了,血色瀑布从天而降,顿时,楼宇倒塌的巨响和人群的哀嚎冲进我的耳中。我揉了揉眼,一切又恢复如初,那男人的眉若锋,眼似剑,瞳仁与发同色,细而高挺的鼻梁上有一粒血点般的红痣,想必这便是沉湮了。矮者看起来比我小几岁,他细眼无眉,高鼻薄唇,虽然年纪小,面中凶相已初露锋芒,与沉湮拥有相似的气质。
房间中央跪着一位中年男人,下身穿着西裤,上身的西服已经脱下扔在旁侧,肥胖的身体上布满或深或浅的新鲜刀痕,纷乱的血迹花一样开在他周围的地面上,几根断指和几块碎肉块点缀在上面,像采蜜的蝴蝶,他右手抓着一把刀,不停地冲茶桌的方向叩头,连声求饶认错。
“欢欢,他还是不还钱呀。”沉湮俯视着男人,笑道:“你还有没有招?”
“还有呢。”被称作欢欢的男孩蹲在男人面前,在他耳边低语道:“听说你还有老婆孩子,你爹妈也还活着呢。”
“哈哈哈哈!”沉湮突然大笑起来,说:“不愧是我老弟,有手段的。”
“没有没有。”欢欢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表哥教的好。”
“敢不敢杀人?”沉湮站起身,他很高,肩也很宽,还未完全升起的朝阳正好被他挡住,他带着笑容的脸在阴影中,更显瘆人,只是站着都令我感觉到十足的压迫。
“是你让我杀的话。”欢欢抬头看着沉湮的脸,说:“敢。”
“行啦,跟你开玩笑的。”沉湮拍拍欢欢的肩膀,朝霞照在他的半张脸上,他高挺鼻梁的另一侧阴影仍在,他说:“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做呢?”
沉湮抬脚踩住男人的后脑,猛地踏下,男人的脑袋像被从高空摔下的西瓜一样爆开,血与骨碴溅满房间,血从天花板缓慢而粘稠地滴下,骨碴在木地板上弹跳,发出微小的响声。
欢欢将飞进嘴里的骨碴啐在地上,脸上没有丝毫恐惧,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沉湮摸摸欢欢的头,说:“你先去洗一洗,然后回家吧,哥还有事儿要谈。”
“拜拜,哥。”欢欢朝沉湮挥挥手,出去了。
“说吧,你有什么事?”沉湮重新落座,倒了一杯茶,从我进屋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将目光移向我,如果他是人的话,未免太猖狂了。我以为那杯茶是要给我的,没想到是他倒给自己的,抬起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我受人之托,来跟你谈谈关于俣寂的事。”我说。
“再说一遍。”沉湮抬眼看着我,说道。
“我受人之托,来跟你谈谈关于俣……”
我话还没有说完,身体猝然倒飞而出,径直砸穿两面墙,倒在另一间茶室里,我躺在茶桌和墙壁的废墟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沉湮便一脚踩住我的脸,低头看着我,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你配跟我谈关于她的事吗?”
昨夜我虽然没有看清绘麟的行动轨迹,但我能看出来她的攻击出自拳头,现在我却完全没看出沉湮的攻击方式,甚至不知道他是一拳把我打飞的,还是一脚把我踹飞的。说沉湮是人我肯定不信,我的想象力都不足以支持我猜出他到底有多厉害,但我答应了要帮绘麟,就一定要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我艰难偏过脸,说:“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但请你不要拿她的家人撒气,这对他们不公平。”
“谁跟你说我要拿她的家人撒气了?”沉湮说。
“没有就好。”
我在卫生间洗掉脸上的脚印,这可不能让凰翎看见,她的护短有目共睹,见我受欺负,肯定会找沉湮的麻烦。沉湮太厉害了,还好凰翎没来,不然被揍飞的可能就不止我了,这是我的事儿,不能让她跟我一块受委屈。我给绘麟发了短信,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她很高兴,非要让我晚上去她家里吃饭,还说要亲自下厨。
站在绘麟家门外时,不知为何,我又不禁紧张起来,心跳得很快,与站在沉湮门外如出一辙,我不禁犯起嘀咕,俣寂应该不会揍我吧?看起来她并不会打架。我来回踱步半晌,还是决定敲门,怕个屁呀,我不仅没得罪她还帮了她。
门开了,俣寂站在门口,她大约和沉湮一般高,金灿灿的长发披散,穿着白丝绸质地的睡衣,瞳仁中流转着若有若无的金光,她没有开口,歪头看着我。
“您好,我叫筠野,是绘麟的朋友。”这女人居然能给我和沉湮同样浓稠的压迫感,我诚惶诚恐地说道。
俣寂什么也没说,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幼儿向动画片。我换好拖鞋坐下时,俣寂起身倒了一杯水,我又以为是倒给我的,连忙双手去接,没想到又是人家倒给自己喝的。我寻思你不能换个时间倒吗?不早不晚,偏偏是我刚坐下的时候开始倒。俣寂和沉湮还挺般配,不仅长得有夫妻相,给人的感觉也很像,估计昨晚只是人家小两口之间闹闹矛盾吧,绘麟太敏感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二十分钟前发信息说已经放学的绘麟现在还没有到家,我在这坐得太尴尬了,只有俣寂在家,她动也不动地盯着电视看,一点表情也没有,不是眼睛睁着我都以为她睡了。为了缓解尴尬,我开始试图看动画片打发时间,没想到这动画片还挺好玩的,里面那个小猪傻不叽叽的,跟个弱智似的,看着看着我不留神笑出声来,俣寂闻声,歪头看向我,虽然依旧没说话,但我猜她在说我弱智。我尴尬地笑了笑,说:“这动画片挺有意思哈。”俣寂微笑着点了点头。
吃完饭,我起身告辞,刚开始换鞋时,俣寂说:“天晚了,今天就住在这吧。”
“不太方便吧。”我说。
“明天早晨我就走了,想让你们一块来送我。”俣寂说道。
“怎么突然要走?”绘麟问道。
“去散散心。”俣寂说。
还记得早晨分开前,绘麟说,俣寂是我表姐,我只在小时候和她一起玩过,我初中后,她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很久,近两年她才重新出现,偶尔来我家做客。俣寂的父母很久前就死了,她很神秘,很少说话,我和父母都不了解她,连她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但我们却很喜欢她,我们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欢。前阵子,俣寂带着沉湮来做客了。俣寂牵着沉湮的手,说,我们要结婚了,九月十五号,在金碧辉煌,希望你们能来参加婚礼。坦白说,俣寂和沉浮真的很般配,就算只看着他俩站在一起,我都能感受到幸福,很赏心悦目。后来,我有一次晚上放学回家时,看见俣寂坐在我家单元门旁的木椅上轻声啜泣,看见她哭,我真的很心疼,连忙问她出什么事了。俣寂被我吓了一跳,什么也没说,匆匆离去了。回家后,我与父母谈论了此时,父亲不喜欢沉湮,说,那小子绝对不是啥好人,他的眼神太凶狠了。母亲虽然不像当过兵的父亲一样见过很多坏人的凶恶眼神,但她也依据女人的直觉得出沉湮不会是好丈夫的结论。我们本着为俣寂着想的念头,和她认真地谈过这件事,但她什么也没有说,起身离去了。
翌日清早,我和绘麟与俣寂一同抵达火车站。在车厢门口,俣寂和绘麟道别完,摸摸我的头,说:“你对她很好,以后也要好好照顾她。”
火车飞驰向日出的方向,绘麟自从听完俣寂对我说的话便开始脸红,直到现在依旧很红,我看着她笑了笑。清澈的朝霞拂过绘麟鼻尖上的绒毛,她微微低下头,嘴角勾出漂亮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