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昼映楼的门还开着。沉湮和他的妻子俣寂是我见过的唯二比我强的人，或许称他们为人并不合适，因为他们比神更强。沉湮是个很好的人，只要我开口求助，任何事他都愿意帮我，我并不常来昼映楼喝茶，他却因我而将此地改为全天营业，他说，远离家乡想必很辛苦吧？如果不嫌弃，就把这里当作暂时的家吧，门永远都会为你而开。多亏沉湮，我才能在世间低调地做事，截至目前，我在昼映楼解剖过三位被初始龙神的神魂寄宿过的人类，每次都是沉湮安排人帮我处理的尸体，次次利落干净，以至于没有人或其他神发现过我的踪迹。
栀子花香飘满一楼大厅，沉湮坐在前台，盯着茶盏发呆。沉湮的爱好之一是饮神血，每个神的血不相同，那位血液中带有栀子花味道的神在三年前被沉湮斩杀，尸体被他像人类存贮酒一样存在昼映楼里，时不时取一些来喝。沉湮见我推门入内，抬起头看着藏在我身后，只敢露出一小半脑袋的枝夜，表情很复杂，他说：“刚才你在电话里提到的，就是这位姑娘吗？”
“是的。”我说：“我想暂且在这里找一些人类会干的事做，短期内不离开了。”
“想做什么？”沉湮道。
“想当个老师。”我说。我注意到六岁到十八岁的大多数人类每天都在上学，当老师的话，未来十二年内每天应该都会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照看作为学生的枝夜，二十多岁的人类都会开始像奴隶一样在某个组织内工作，直到衰老或死亡，到时候我再当老板就可以了。
“当老师很麻烦的。”沉湮笑道：“我觉得你不会有富裕的耐心当老师。”
“我可以学。”
“不必了。既然有这方面想法的话，就当校长吧，挂个名，不用像人类一样为琐事忙碌。”沉湮拍了拍我的肩，离去了，推开大门时，他说：“给我几天时间安排一下。”
我和龙濯的房间在昼映楼顶层的暗门里，拨开藏在书架内的机关便可抵达，虽然有沉湮和俣寂的照看，但我每天仍会回到这里确认龙濯的安全。机关的运转发出咔一声轻响，我听见屋内发出拔刀出鞘的锐利声音，常年游离生死边缘使龙濯每时每刻都处在高度紧张中，任何声响都会激发她自卫的条件反射，即使已经在平静的环境生活了很多年，依然没有改变身体的记忆，睡觉也抱着刀。
“是我。”我说。
“哥。”龙濯扑进我的怀里，说：“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以为你出事了。”
“傻姑娘，哥这么厉害，怎么会出事呢？”我抚摸着龙濯琥珀色的蓬松长发，笑道。龙濯的头发从起始的琥珀色过渡到末段的白色，刚用新身体时她的龙魂中夹杂着残破身体中的死亡气息，导致身体与头发褪为白色，经过休养才恢复成原本的颜色。
“想你嘛。”龙濯的脸蹭着我的脸，轻声道。这是龙濯表达亲近的方式，幼年在龙宫使用龙躯时，她便经常用自己的脸蹭我的脸，她换成混龙身躯后便很难再轻易蹭到，因为混龙的身躯太小，我的身躯太大，头颅几乎大过她整个身体。在龙宫时常用龙躯，龙濯每次见面都让我低下头，然后张牙舞爪地跑过来，整个身体贴在我的脸颊上。后来入世，龙躯过于显眼，不得已之下化作人形，人形的她与我一般高，可以再次轻易地蹭到我的脸了。
“好啦。”我捧着龙濯的脸蛋，说：“今天有正事要说。”
“找到初始龙神了吗？”龙濯立马恢复正色，说道。
“没有，不是这个事。”我将枝夜让至身前，说：“未来几十年，咱们就在这里住了，咱们仨一起生活。”
“这孩子是？”龙濯问道。
“她叫枝夜。”我尽量以不揭伤疤的方式说出了与枝夜相识的过程。
“哥，你还是这么善良。”龙濯看着枝夜，微笑道：“小朋友今年多大啦？”
一周后，沉湮告诉我事情办成了，让我明天去冈成中学当校长。
冈成中学没有小学部，这怎么行，我拿出沉湮给我的一片叫做银行卡的东西，从里面搞出了一些人类使用的货币，盖了两栋楼当作小学部。听说成年人类给同类当奴隶是为了货币，这让本就轻视人类的我更加深了这样的想法，这样轻而易举便可获得的东西居然会使绝大多数人类劳动到生命尽头，人类这样弱小生物的追求也如此肤浅。等待小学楼建立的时候，我将体育场安排成临时小学部，招进来第一批幼年人类陪枝夜上学。等待沉湮消息的日子里我并没有外出寻找初始龙神的踪迹，而是悄悄摸摸地和龙濯研究饲养人类幼崽的方式，书上说，人类是社会性动物，说白了就是需要和同类一起，不然会感到孤独与悲伤，正是因此，我才会想建立小学部。直到后来的很多年，我都经常会和龙濯一起看书直到深夜，看着看着，我俩会抬起头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对视苦笑，人类还真是麻烦又脆弱的生物呀……
我当冈成中学的校长之后，便将居所搬迁至学校里了，放学时枝夜不必和其他幼年人类一样排队被老师送至校门口，出小学楼走不了多远便可以到家，很方便。日子平静地过了一阵，有天傍晚，我回家时龙濯正在厨房为枝夜准备晚餐，她心灵手巧，很快便掌握了人类的料理方式，煎炸的刺啦声溅得满屋都是，我却依然第一时间便捕捉到被掩藏的低微啜泣从枝夜的房间传出。
我推开枝夜房间的门时，她迅速捂住脸，被泪濯洗过的手背仍可见水痕，我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说：“怎么了宝贝？”
“对不起，龙先生，我没事。”枝夜使劲的手使劲抹了抹眼睛，却没有抹净泪水，她仰头看着我，努力地微笑着。我看见枝夜的瞳仁已经彻底褪为白色，与眼白融为一体，看起来像是没有了瞳仁，眼中只剩冷峻的白。
“辫子很好看呢，是龙濯帮你扎的吗？”我坐在枝夜身边，手抚过她的麻花形状的长辫，说：“我和龙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开心地度过此生，当校长是，盖楼是，照顾你也是，如果我们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希望你可以让我们知道。”
“龙先生和龙小姐做的一切都完美无瑕。”枝夜低着头说：“是我太脆弱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
“直到现在我仍然时常梦到那天晚上的场景，我很害怕，也很想爸爸和妈妈。”
是啊，幼年的人类亲眼目睹父母被碾碎成血浆，怎么可能不害怕呢？那晚在车上时只是她刻意压抑情绪，不愿意表达出来罢了，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使枝夜的心得到治愈。我低头沉默，心里琢磨着，或许让枝夜的父母活过来可以让她觉得开心一点吧？有没有办法可以枝夜的父母起死回生呢？找谁可以办到呢？真正的起死回生可能只有那传说中的初始之神枝流和桃浪才可以办到，有没有机会找到她们呢？我绞劲脑汁地想着，终于得出了绝无可能的结论，整个龙宫倾尽全力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初始龙神，只凭我不可能找到更强大更神秘的初始生息和初始死亡，纵使运气好能找到，她们也没有理由帮助我。
枝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低头丧着脸，龙濯在外面喊了很多遍开饭了也没有得到回应。围着围裙的龙濯气冲冲地跑进来，说：“你们玩啥好玩的呢？咋不带我一个。”
我抬头望着龙濯，无助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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