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是毒药,你信吗?”
戏谑的眸子里跳动着疯狂的火焰,不死不休的模样粉碎了最后一丝侥幸:这人终究不是能与自己谈风论月的知己。
“范闲,你这颗是不是我不知道!但这个,一定是!”
李承泽嘴角荡起苦涩的微笑,坚决地对上范闲的双眼,优雅地取下戒指上的石榴石在众人的惊讶中放入口中。
一等一的毒药,见血封喉鲜血如瀑。
“哈哈、哈哈哈……”
范闲惊恐地拭去脸颊上温热的、猩红的鲜血,呆愣地扭头见枫叶坠落伸手却握不住一丝清风。
“殿下!”
时光都变慢了,事情的走线已经超出了范闲的掌控: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谢必安,李承泽……”
仿佛一切都是虚妄,范闲凝视着自己的手又不可置信的抬眸: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李承泽应该很怕死才对……
李承泽笑靥如花地卧在谢必安的怀里,眼中满是得意之色夹杂着眼底的悲凉。
做儿子,难。做皇家的儿子,更难。
与其这般,不如送你们份大礼。
“范闲,你就当这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咳咳,你总不能拦着我死吧~呵呵、呵呵呵……我活着也不见得是好事……”
李承泽笑声如痴似狂,如歌近哀。
“二皇子,没了~”
众人一怔恍惚,范闲怔楞眼前幻影重重看不真切。再回神,地上只有一滩血渍。二皇子,不见了。
“好你个李承泽,果然狡诈!这炸死的招数都用得出来!”
宴会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毒杀皇子是重罪!若是这是传出去……”
“不用看,这定然是李承泽的诡计!王启年——”
范闲斩钉截铁地回绝,出声呼唤下属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后脑逐渐爬上冷意闪电般的酥麻令他心生不安三两下冲出屋去。
屋外,一片厮杀声。
“那是谁,竟这般勇猛!敢闯郡主府!”
屋外,谢必安背着二皇子手持一把倦刃豁口重重的银剑站在水泄不通的包围里。隔着长长的水榭,李承泽艰难抬头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眸:
“我死了,范闲你该高兴啊……怎么不笑呢……”
范闲一脸震惊,红锦般的眼尾满含泪花:李承泽,那个总是高昂着头颅不肯求饶就范的李承泽垂下了头——连同他生命里的所有生机,一同垂败了。
“必安,人生无常,我先走了。”
李承泽耷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断断续续地交待着遗言:
“必安,你好好活着。以你的本事定能做个肆意潇洒的侠客~替我看看这世界吧~你知道我的,我最怕的就是无趣……”
“原谅我先走一步。”
必安,这远方我是去不了了,你代我去看看吧。
“殿下,必安定用这把剑为您杀出一条活路。”
谢必安胸腔中埋藏着千言万语,越是想要压抑越是爆发得畅快。招招狠厉快绝也不恋战,撕开个口子踏月而去。
“大人,您找我。我刚才……”
王启年满脸愁容,还想解释一二耳边传来范闲疲乏的声音:“让他们走~”
月光之下,重叠的两个身影带走了范闲悲恸的目光。范闲拾起断裂的破光阴眼光涣散:李承泽真的服毒了!他真的不想活!
谢必安脚下生风尤嫌不够快。他好恨,恨自己为何不在轻功上多下些功夫让二殿下受了许多颠簸,恨自己竟这般迟慢没早些带二殿下离开。
“殿下,您撑住,必安定能带你回家!”
回家?他有家吗?
李承泽笑了:他这一生,生不由己。剩下的全是权谋算计,哪来的家?哪来的归宿?
冰凉的泪水被风吹散,落在李承泽的眼角;
“必安,你哭了~”
想要的,得不到;放不下的,七零八落;想守护的,不曾回头看我!只有你这呆子……
“必安,莫要流泪,且放我自由去吧~”
“殿下,这次、必安恕难从命。”
谢必安片刻不停终于赶回了二皇子府:明日必定朝野震动!既然如此,就让风云搅动天地。
谢必安蹲下身,眼中冰雪消融轻柔擦拭仔细地擦拭李承泽身上的血渍:他的殿下啊,如皎月般光洁明媚,怎能有半点脏污?
“殿下,戒中的毒药给您换成了假死药……这药能以假乱真,就是有些疼,您忍忍……本想着有朝一日带您远走高飞,没想到您这般快就吃这药……”
“殿下,且让必安为您杀出一条血路。”
“殿下,您不是谁的棋子,您是必安的殿下,是自己的李承泽。”
“殿下,吃了药就真死了~今后世间再无二皇子。”
谢必安断断续续地唠叨着,身后火光四起:
“殿下,我在西郊小院种了一颗葡萄,已经结了果……殿下,您明白必安的心吗?”
谢必安将告别印在李承泽的眼尾,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落进谢必安的唇瓣里。
谢必安连夜将人秘密送走,再回到都城中——二皇子府已变成了燃料照亮了都城吃人的夜。
“大人,二皇子府没了!”王启年微微俯首,眼珠子跟着范闲摆动。
“二皇子真没了?”范闲狐疑地侧首随即又嘲讽似地一笑:这么个狐狸似的人精,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没了。定又是在诓人!
“京都城谁都会死,就李承泽……要说他死,我可不信!”
“火火火,都烧没啦!”
范闲手上一顿,满盘珍馐皆失了滋味:“走,去看个热闹。”
二皇子府大火烧得热闹,皇宫府衙都看了个真切。范闲看着火龙蹿上云端烧得轰轰烈烈,只觉遍体身凉:
“李承泽,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大人,二皇子从郡主那出来后就回了二皇子府,一直、没出来过。”
范闲瞪着秀丽的大眼终于有了惧色,橘色的大火伴着滚滚浓烟与天际接壤:那个水晶一样的人儿真的没了。
“不可能,要是李承泽真死了,谢必安……”
“大人小心!”
寒光刺目,一剑破光阴。
扑面而来的剑意让范闲神色一滞,来不及慌乱就已见红。红色扎眼,范闲拧着眉挥出霸道真气。谢必安不敌仍旧固执地朝范闲发起攻击,像一只疯了的倔牛。
“谢必安,你是疯啦!”
王启年瞪圆了眼睛:敢跑到户部侍郎府里来杀人,真是张狂!
“李承泽真死了?”
范闲钳制住利剑,表情凝重而严肃双目如炬狠盯住谢必安的一眉一目。谢必安冷面如冰不答话只是一心想要范闲的命。
在一次被击飞,深受重伤的谢必安再无力爬起。
胸腔热辣,血沫从流。谢必安笑弯了眉眼从怀中掏出李承泽的戒指细细摩挲,少了一颗宝石的戒指透着清冷的光,温热的体温:殿下,今后请为自己活。
“别!”
范闲瞪大了眼睛,谢必安竟然连同戒指一起吞了下去。剧毒,再加上硬物利器,神仙也难救。范闲凝视着庭院里的黑衣剑客,抬眼望向远方的天边心中蓦然地升起一股悲凉。
“李承泽是真死了!京都城的天要变了。”
“殿下,这戒指上的毒药我早换了……您别生气,属下只是不想您死。”
“殿下,您不是棋子。在必安心里,您是九天上的月亮。”
“月亮,就该高悬在苍穹之上。怎能与污泥搅和?殿下,今后请为自己活……”
李承泽撑起身体耳边是谢必安絮絮叨叨地爱意,虚浮地起身指节用力推开窗。庭院里一颗郁郁葱葱的葡萄树挂着累累硕果,飘香不绝。
“公子醒了。”
一众精壮的护卫跪在榻前俯首低耳:“公子,我等是谢护卫为您挑选的死士,一切听从您安排。”
护卫跪得笔直,像极了那只忠犬。
“送我回京都。”
“这不能听您的。”护卫跪低了身体,语气坚定:“谢护卫交待,您醒后天马行空,自由驰骋唯独不能再回京都涉险。”
“好你个谢必安,好大的胆子。竟敢做我的主!”
李承泽涨红了脸,这个以上犯下的狗东西。余光一撇,漆黑的木匣子上放着一本包装艳丽的《红楼》。李承泽拾起红楼,往事如潮水决堤——
“殿下这少颗棋子~”
李承泽漫不经心地抬眸,嘴角泛起淡淡微笑:“那啊,是颗死棋,有没有都一样。”
“死棋也是棋啊?不走上一遭怎么确定真的会死!”
“你说什么?”
李承泽瞳孔微张眼底泛起层层涟漪,心中的震惊有如泰山之崩:这世间真有人懂他!心中宛若久旱逢甘霖畅快得很:是呀,谁说死棋没有一搏之力?
与其等死,不如一争,我偏不顺他们的意。
往事沉沉堵得心头闷痛:他以为能争,终究是异想天开。
“范闲啊,范闲……还以为你真的懂我~罢了罢了,这《红楼》终究写的是贾宝玉而非甄宝玉。”
李承泽将《红楼》扔进了火里,微弱的火光大胜照亮了眼前的阴霾。李承泽扭头,床头上的木匣子令他蹙眉,疑惑地打开——满满登登的银票。
“谢必安还留了什么话?”
“大人说,让您好好活着,自由地活。”
“都下去吧”
“这个憨货,平日里竟然攒了这许多银钱”
“谢必安,你这点脑子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谢必安,你还回来吗……”
微风送着葡萄香湿润了李承泽的眼眶,那个曾经真心爱护他的侍卫正轻轻告别。李承泽枯坐在窗前从日明做到天黑,入夜的微风吹醒了他的幻想。
夜风微凉,李承泽抚摸着钱匣:要是那呆子在定要好好治他的罪,主意越发大了!可惜,那个呆子不会回来了。
“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话,你个呆瓜竟然当真了。也好,今后就听你的做个闲散人。”
李承泽命人摘了满满一筐葡萄。还未成熟的葡萄李承泽一口一个吃得畅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