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盏坠地的脆响惊醒了怔忡中的甄嬛,碎瓷片在波斯进贡的地毯上溅开几滴暗色茶渍。槿汐方才附耳说的那句话仍在耳畔嗡嗡作响——"果郡王府昨夜请了三位太医,说是福晋染了急症"。
"娘娘当心扎了手。"槿汐蹲下身收拾残片,借着动作遮掩低声道:"奴婢打探过了,太医说是风寒引发心悸,并无大碍。"
殿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沈眉庄绛紫色裙裾掠过门槛,身后跟着藕荷色宫装的敬妃。
甄嬛下意识攥紧帕子,指甲隔着软绸掐进掌心。这点疼痛恰到好处,让她能端起无懈可击的笑容:"两位姐姐来得正好,新贡的庐山云雾才刚沏上。"
"我们不来,这茶怕是要凉透了。"沈眉庄目光扫过宫女们收拾的碎瓷,在甄嬛微微泛白的指节上停留片刻。
敬妃已亲热地挨着绣墩坐下,鬓边累丝金凤的翅羽轻颤:"胧月昨儿背完了《千字文》,非要来给熹娘娘背呢。"
甄嬛感到喉间发紧。浣碧苍白的脸与记忆中凌云峰风雪夜重叠,那日她高烧不退,是浣碧跪在雪地里求来草药。
如今那双手或许正被另一个人的体温包裹,或许......她猛地掐断思绪,茶香氤氲中听见自己过分轻快的声音:"浣碧这丫头倒是有福气。"
"正是这话。"沈眉庄执起越窑秘色瓷壶,琥珀色茶汤划出优雅的弧线。
沈眉庄和敬妃面面相觑着,但是心里总觉得奇怪。
总是感觉她好像是呷醋了一般,似是踢翻了醋坛子。
她今日戴着翡翠护甲,映得指尖如新剥菱角:"当年在凌云峰,她为你采药冻伤了手,如今得遇良人,岂不是菩萨给的福报?"
茶盏被稳稳推到甄嬛面前,"就当是咱们熹贵妃娘娘给她攒的功德。"
敬妃忽然轻笑出声:"要我说,惠嫔这'攒福德'的说法倒新鲜。"她腕间翡翠镯子碰在案几上,清脆一响。
"咱们女人家在这深宫里,能成全一桩姻缘比念十卷《金刚经》都强。"话锋忽转,"胧月,还不给你熹娘娘背段书?"
躲在屏风后的小人儿立刻蝴蝶似的扑进来。甄嬛下意识张开双臂,五岁孩童带着奶香的体温撞进怀里,冲散了些许寒意。"
”熹娘娘听好了!"胧月仰起脸,眉心朱砂痣鲜亮如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稚嫩的诵读声中,敬妃抚着茶盖慢条斯理道:"要我说妹妹如今福泽深厚,膝下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皇上又......"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何须为旁的事劳神?"
甄嬛感到三道目光如纱网般笼罩过来。眉庄的关切,敬妃的试探,还有胧月懵懂的好奇。她低头轻嗅女儿发间桂花油的香气,借此掩去眼底波澜:"姐姐教训的是,只是突然听闻旧仆染疾,难免......"
"难免念旧是常情。"沈眉庄突然截住话头,葱指捏着杏脯递到胧月嘴边,"就像我总惦记着采月那丫头。"
她朝敬妃使了个眼色,"上回你说内务府新进了缠花?正巧让我们胧月也挑几朵。"
话题被轻巧地带偏。甄嬛望着眉庄侧脸在阳光中镀金的绒毛,忽然想起多年前她们共乘画舫游太液池的光景。
那时眉庄说"情深不寿",如今字字成谶。茶汤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她惊觉唇角还保持着完美的弧度。
"娘娘。"槿汐悄无声息地添了热茶,借着宽袖遮掩在她腕上一按。
那温度让甄嬛悚然惊醒,才发现胧月正扯着自己袖口追问:"额娘,'寒来暑往'后面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