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妃忽然抚掌笑道:"可算有人能治咱们贵妃娘娘了。"她起身时环佩琅琅,像一串解围的铃铛,"今儿内务府要送秋衣样子来,妹妹得空也来帮我掌掌眼?"
甄嬛顺势将胧月交给乳母,起身相送时裙摆拂过碎瓷痕迹。
沈眉庄故意落后半步,在穿堂风掠过回廊时突然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如玉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浣碧的事,到此为止。"
阳光穿过沈眉庄鬓边累丝金凤,在甄嬛脸上投下细碎阴影。
她看着沈眉庄眼底映出的自己——面色如常,唯有瞳孔微微收缩。远处传来敬妃逗弄胧月的笑声,混着夏蝉最后的嘶鸣。
"我省得的。"甄嬛反握住那只手,触到翡翠戒指坚硬的边缘,"原是我糊涂了。"
她望着庭院里开始泛黄的梧桐,想起某个雨夜有人站在树下任衣衫尽湿。如今那棵树还在,树下人却再不会来了。
沈眉庄忽然贴近她耳畔,温热呼吸扫过珠坠:"明儿我让采月送安神汤来。"顿了顿又补充,"就说是我新得的方子。"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甄嬛才允许自己靠在朱漆廊柱上。风里飘来敬妃遗落的半句话:"......皇上今夜翻的是安嫔的牌子......"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珊瑚串,忽听得"咔"一声轻响,最末那颗珠子裂了道细纹。
"娘娘?"槿汐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要传膳吗?"
甄嬛凝视着掌心珊瑚碎末,殷红如血。
她慢慢收紧手指,再张开时碎末已被秋风吹散。"传吧。"转身时宫装裙裾旋出完美的弧度,"记得给六阿哥添碗牛乳羹。"
殿内烛火次第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能触到紫檀架上那对未拆封的青玉镇纸——是她封妃的时候,连同珊瑚手钏果郡王托人送来的。
夏日的蝉鸣粘稠地糊在窗纱上,浣碧揉了揉发酸的后颈,青柳立刻将冰镇酸梅汤往案前推了推。
账册上的墨字被汗水晕开些许,她正要用帕子去蘸,忽然一阵带着沉水香的风拂过后颈。
"王爷?"浣碧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圆。
允礼执着一柄缂丝团扇站在她身后,月白常服袖口沾着几点墨痕。
他朝青柳使了个眼色,小丫鬟抿嘴退下时,他手中的扇面已经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你这账房先生当得可还称职?"扇柄上坠的玉连环轻叩在浣碧肩头,凉丝丝的。
浣碧耳尖微热。
自打入府,允礼总爱用这些细碎温柔亲密的接触将她裹住,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器。
好似是故意一般。
她故意板着脸去蘸墨:"你这小厮扇的风太急,墨都晕了。"
"那这样呢?"风势立刻缓下来,带着他衣襟间若有若无的雪松香。
允礼俯身时发辫垂落,扫过浣碧翻动账册的手背。
他指着某处笑道:"采买房这笔账做得巧,二十两银子的红箩炭,倒写出二百斤的雪花纹。"
浣碧顺势捉住他点账的食指。
这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得圆润,根本不像能拉开七力半弓的手。
她摩挲着他指腹的薄茧轻声道:"青柳说您今早射落了七只鹞子?"
"原想给你做条毛领的。"允礼就势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虎口处画圈,"谁知最后只够做个暖手筒。"
阳光透过碧纱窗,在他睫毛下投出一片的阴影。
浣碧忽然想起那年凌云峰的雪,也是这样细碎地落在她为甄嬛熬药的瓦罐上。
回廊阴影里,孟静娴的指甲掐进了榉木廊柱。
她本是来送新调的安神香,此刻却像被钉在原地。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在掌中扭曲变形——凭什么?凭什么一个丫鬟出身的福晋能得王爷亲手打扇?而她堂堂国公府千金,大婚半年了还要仍独守空闺?
"尝尝?"允礼不知何时端来水晶盏,指尖拈着颗剥好的紫葡萄。
果肉剔透,衬得他指甲泛着健康的淡粉。浣碧刚要接,那果子却直接递到她唇边。
她瞥见门口闪过的藕荷色裙角,故意慢条斯理地咬住,舌尖不经意扫过他指尖。
允礼喉结动了动。葡萄汁水染红了浣碧的唇,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