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倚在绣着并蒂莲的锦缎靠枕上,窗外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艳,粉白花瓣被风吹得簌簌落在窗棂,倒像是给雕花木窗镶了道流动的花边。采蘋轻手轻脚地换了第三盏安神茶,茶汤里浮着的红枣早已泡得发白。
"侧福晋,敦亲王福晋的轿子到二门了。"小丫鬟在珠帘外禀报时,浣碧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着的和田玉坠子——那是去年生辰允礼特意从西域寻来的,玉上雕着石榴多子的图案。
郭络罗氏带着温舒公主进来时,满室药香被她们衣袂间挟带的茉莉香粉冲淡几分。
浣碧强撑着要起身见礼,被郭络罗氏一把按住手腕:"快别讲究这些虚礼,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养身子。"
温舒公主捧着个紫檀木匣子,声音像浸了蜜的糖糕:"表姐,这是我从宫里带的血燕窝,最是补气血的。"
少女杏眼圆睁的模样让浣碧恍惚看见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她还在甄府后院帮着长姐浆洗衣裳,手指冻得通红也不敢抱怨半句。
"公主有心了。"浣碧示意采蘋接过礼盒,指尖在锦被上划出几道浅痕。
郭络罗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忽然轻叹:"这海棠花开得倒像当年在碎玉轩......"
话一出口便知失言。浣碧嘴角的笑意僵了僵,那株被甄嬛亲手移栽的海棠,如今正在熹贵妃的永寿宫里开得肆意张扬。
郭络罗氏急忙岔开话头:"瞧我,尽说些没要紧的。你如今胃口可好?我府上新来了个淮扬厨子,最会做滋补汤水。"
浣碧摇摇头,青丝从鬓边滑落几缕:"劳福晋记挂,只是心里堵得慌,吃什么都没滋味。"
她说话时眼睛望着帐顶悬着的五福香囊,那是允礼自己去寻的亲手挂上的,如今金线绣的"长命百岁"四字刺得人眼眶发疼。
郭络罗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里明镜似的。她接过采蘋奉上的雨前龙井,茶盏盖子轻轻刮着杯沿:"要我说,老十七也真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罢了,男人家总有考虑不周的时候。"
温舒公主突然插话:"表姐别伤心,我昨儿还听皇阿玛夸赞十七叔忠勇呢。"少女天真的话语像把钝刀子,浣碧攥着被角的手指节发白——皇上夸的,不过是允礼在惊马时第一个扑上去护住熹贵妃的英姿。
"舒舒!"郭络罗氏低声呵斥,转头对浣碧赔笑,"童言无忌,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使个眼色,随行嬷嬷立即领着公主去外间赏花。
等珠帘重新落下,郭络罗氏往前倾了倾身子,鎏金护甲划过绣墩上的缠枝纹:"要我说,当务之急是调养好身子。你还年轻,迟早能......"
"福晋。"浣碧突然打断她,声音轻得像片雪花落在炭火上,"凌云峰的冬天,溪水结着三寸厚的冰。"
郭络罗氏一怔。浣碧转过脸来,眼下两片青影在脂粉下若隐若现:"那时候我日日都要凿开冰层洗衣裳,手指裂得见血也不敢喊疼。熹贵妃......"
她顿了顿,改口道:"熹贵妃捧着暖炉在屋里抄经,说寒气伤身。"
寒气伤身?她日日都得去寒冷的河水里洗衣服。她甄嬛又知道吗?
甄嬛手上长冻疮还有莫言师太记得,还有师太偷偷给冻疮药膏擦手。
而她呢,她的一双手早就废在了冰天冻地的雪天里了。
茶盏"咔"地一声搁在几上。
郭络罗氏想起那年大雪,甄嬛穿着狐裘站在廊下看自己跪在雪地里求情,嘴角噙着的那抹笑与眼前浣碧苍白的唇色重叠在一起。
她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仿佛又看见碎玉轩那株被积雪压断的海棠。
郭络罗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事不提——这不提也罢。倒是为难你了。"郭络罗氏低头瞥着浣碧的纤手确实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强笑着转移话题,"倒是温舒的婚事,还要请你多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