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看向下首的弘历。少年正用银箸分解蟹八件,动作精准得像在演示凌迟——他面前那碟姜醋,分明是当年端妃给华妃备下的分量。
"娘娘!"槿汐突然踉跄冲进来,"西北八百里加急,说...说发现了果郡王的..."她的视线与皇上相撞,后半句化作寒颤。雍正却大笑起来,将弘昕举过头顶:"好孩子,明日搬来养心殿住可好?"
夜风卷着丹砂味掠过宫墙,甄嬛望着钦天监方向的红光,想起温实初临终的话:"铅汞之毒入髓,至狂时父子亦不相认..."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雍正指缝间渗出的血腥气。他盯着帕子上发黑的血块——这是今晨服食"九转金丹"后吐的第三回,张廷玉方才跪劝的"保重龙体"还在梁上回荡,转眼就被他砸碎的茶盏惊散。
"传弘昕..."皇帝嘶哑的声音惊飞了檐下乌鸦,苏培盛却跪着不敢动——小世子已被浣碧拘在王府五日未进宫。
雍正浑浊的眼底突然迸出精光:"去把云福晋带来!朕要问问...咳咳...谁给她的胆子!"血沫溅在"光明正大"匾额的金漆上,那后面藏着立储密旨,朱砂写就的"弘昕"二字早已被反复摩挲得晕开却又明确知道这二字写得是什么。
浣碧踏入殿门时,弘昕正被乳母抱在偏殿喂蜜饯。
她瞥见孩子衣领内若隐若现的金锁——那是前日皇上亲手戴上的长命锁,锁芯里藏着钦天监写的"真龙命格"。
"皇上气色倒好。"浣碧行礼时故意露出腕间疤痕,那是当年为允礼试毒留下的,"弘昕总念叨皇伯伯,可惜这几日染了风寒..."
"撒谎!"雍正突然暴起掐住她下巴,"你与老十七...咳咳...在西北那些勾当..."话未说完又佝偻着咳出血来。
浣碧顺势扶住他,指尖不着痕迹地按在他后腰穴位——那是温实初曾说的"毒入膏肓"之处。
"皇上既疑心,不如听听真话?"她贴着龙袍刺绣的龙鳞轻语,"熹贵妃的双生子...血统可比不得弘昕干净呢。"
雍正踉跄着去抓案上镇纸,却带翻了丹药匣子。
浣碧拾起一粒"仙丹"捻在指尖:"叶澜依每次侍寝后都吃避子汤,您猜...是谁给的药?"
她突然笑起来,"还有惠妃娘娘的静和公主,那孩子眼睛多像温..."
"贱人!"皇帝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浣碧却将丹药塞进他齿间:"这颗不一样,是妾身用滇南虫草特制的。"她抚着雍正痉挛的胸口,"不会吐血,只会让五脏慢慢腐烂...就像您当年赏允礼的毒酒,肝肠寸断却叫不出声。"
偏殿突然传来弘昕的嬉笑。雍正瞳孔骤缩,竟挣扎着要向声源处爬——他此刻才惊觉,那孩子笑起来眼角的弧度,与年轻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三更梆子响时,浣碧正用浸了药油的帕子擦拭雍正嘴角。垂死的帝王突然抓住她衣襟:"弘昕...是朕的..."
"皇上糊涂了。"浣碧掰开他手指,将另一颗丹药化在参汤里,"那年您秋狝遇刺,是允礼扮作御前侍卫救驾...那晚宿在行宫的,真的是您吗?"
她看着雍正骤然放大的瞳孔,温柔地喂进参汤,"放心,等您驾崩了,臣妾会告诉天下...您临死前改立了弘历。"
五鼓天明前,甄嬛等一众嫔妃和苏培盛发现皇上"安详"地崩了。
浣碧抱着弘昕跪在偏殿却是不知所措,袖中却攥着从密匣偷出的立储诏书——那"弘昕"二字已被她用雍正的血指印抹去,变成一团模糊的红痕。
甄嬛闻讯赶来时,正看见浣碧抱着弘昕走出养心殿。孩子腕上赫然戴着先帝贴身的伽楠香珠,那是连弘历都未曾得赐的遗物。
"姐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浣碧将孩子交给乳母,露出袖口暗袋里的瓷瓶,"您猜...皇上最后吃的丹药,像不像当年华妃的欢宜香?"她凑近甄嬛耳畔,"只不过这次,是妹妹亲手调的。"
宫墙外传来哀钟,弘昕突然指着天空喊:"阿玛!"众人抬头,只见一只苍鹰掠过太和殿金顶——那姿态,像极了允礼从前放的海东青。
番外:
安栖观的梨花落得比往年都早,舒太妃捻着佛珠站在廊下,忽听得山门外传来孩童脆生生的呼喊:"祖母!"她手中檀木串"啪"地断裂——弘昕穿着杏黄团龙褂子,正跌跌撞撞扑向梨树下那道身影。
允礼转身时带落满肩花瓣,他弯腰接住孩子的动作熟稔得仿佛从未分离。
浣碧站在石阶上没动,看着弘昕的小手熟练地扒开父亲衣领——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是当年毒酒灼烧的痕迹。
"王爷的伤..."
"西北藏僧用雪莲续的命。"舒太妃突然插话,指尖抚过弘昕与允礼如出一辙的眉弓,"先帝临终前派粘杆处追杀,倒逼得他学会了易容。"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浣碧,"比不得有些人,靠着一张芙蓉面就翻了天。"
浣碧站在安栖观的石阶上,看着允礼弯腰为弘昕拂去肩头的花瓣。
孩子腕上的金铃铛随着动作轻响——那是先帝临终前赐的,此刻却成了父子相认的信物。
"王爷的伤..."浣碧指尖虚点他颈侧淡粉色的疤痕,声音比飘落的梨花瓣还轻,"西北的雪莲再灵,也医不好砒霜蚀骨的痛吧?"
允礼捉住她颤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更痛。"掌下传来有力的跳动,浣碧突然想起前世撞棺时听到的最后一声心跳,竟与此刻重叠。
弘昕好奇地扒开父亲衣领,露出更多交错的伤痕:"阿玛疼不疼?"
"疼过。"允礼用摆夷语低声回答,却抬眼直视浣碧,"但比不得有人日日饮鸠止渴的疼。"他指的浣碧就连舒太妃都不知道的秘密。
舒太妃故意将弘昕带去看后山的鹿,禅房里只剩浣碧与允礼对坐。香炉青烟袅袅,隔开了两人十年的光阴。
"那年你撞棺前..."允礼突然开口,"骂皇上'弑弟夺妻'。"他摩挲着茶盏上浣碧亲手绘的缠枝莲,"其实该被千刀万剐的是我——明明看出你袖中藏了毒,却由着你替我试药。"
浣碧猛地站起来,腕间玉镯撞在供桌上碎裂。她抓起最大的碎片抵住允礼咽喉:"现在呢?王爷可看出我袖中有什么?"
"有弘昕的周岁礼单。"允礼轻松夺过瓷片,从她袖中抽出一卷洒金笺,"你连熏香都换成雪松木味,不就是等我回来批阅?"他忽然贴近她耳畔,"昭昭,你连恨我都舍不得用全力。"
入夜后暴雨骤至,舒太妃早带着弘昕去偏殿诵经。允礼执黑子落在"天元"位,浣碧的指尖悬在棋筒上方发抖——就像是前世他们最后一局未下完的棋局。
"皇上改立弘昕的密旨..."浣碧的白子吃掉黑子一角,"被我换成了弘历的名字。"
允礼突然掀翻棋盘,黑白玉石滚落满地。他拽着浣碧跌在蒲团上,佛珠串应声而断:"你以为我要的是那个位置?"
雨水从窗缝溅进来,打湿了他衣襟里藏的小像——竟是和浣碧成婚那日偷剪给他的青丝。
"我要的是你活着。"他咬破指尖在她手心画了道血符,像摆夷族婚礼时的契约,"哪怕你得天天给我下毒。"
天光微亮时,弘昕抱着布老虎来找父母,却见阿玛正给额娘手腕系上红绳——那是允礼自己剪下来的青丝编的。
"疼吗?"孩子摸着母亲腕上的勒痕。
浣碧将红绳另一端系在弘昕腕上:"这是阿玛给的护身符。"她抬眼与允礼目光相接,"比龙椅结实多了。"
舒太妃在廊下敲响木鱼,早课声里混着允礼用摆夷语哼的童谣。
浣碧突然泪如雨下——倒是圆满了。
弘昕挂在允礼脖子上学摆夷语时,槿汐正带着懿旨匆匆赶来。甄嬛未被尊为皇太后,只得了"熹皇贵太妃"的封号,连弘瞻都被过继给八王爷为嗣。
浣碧接过圣旨轻笑:"姐姐可知为何?"她指向观内供奉的先帝牌位,"那年您用腹中胎儿算计皇上时,弘历就在帘后听着呢。"
山风卷起旨意上明黄的绢帛,露出内务府新制的凤印纹样——那本该是甄嬛的荣耀,如今却盖在四位太妃代掌六宫的谕令上。
允礼突然抱起弘昕遮住甄嬛的视线:"昭昭 ,昕儿该吃药了。"可甄嬛已经看清,小世子腰间挂的正是先帝贴身佩戴的和田玉龙佩。
也是康熙的那枚玉佩。
回程的马车里,甄嬛掀帘望着安栖观渐远的飞檐。
槿汐突然惊呼:"娘娘看地上!"车辙碾过的尘土中,竟有星星点点的金粉——那是弘昕玩耍时从荷包里漏出的,而荷包针脚分明是当年浣碧的手艺。
"本宫不要的..."甄嬛攥紧袖中枯萎的欢宜香,"倒成全了她。"
她想起那日浣碧穿着亲王福晋朝服来永寿宫宫,发间东珠足有龙眼大。更刺目的是弘昕腕上的伽楠香串,先帝临终前用血浸透的十八子,此刻正被孩子当作玩具甩着玩。
永寿宫的梧桐叶沙沙作响,甄嬛突然发现宫墙新刷了朱漆——就像当年她扳倒华妃后重绘的廊画。
夜雨敲窗时,甄嬛梦见自己回到凌云峰。舒太妃在佛前供着两支签:一支刻着"凤凰于飞"浸在血泊里,另一支写着"之子于归"却开满鲜花。
醒来枕上湿冷一片,窗外隐约传来《长相思》的笛声——那是允礼每晚给弘昕催眠的曲调。
"娘娘!"小允子慌慌张张闯进来,"八王府来报,说弘瞻阿哥突发高热..."甄嬛手中的茶盏滚落在地。
她突然明白浣碧那日为何特意提起,先帝曾将西域奇毒涂在过继圣旨的绢帛上。
雨幕中,弘昕的欢笑声穿透宫墙。
那孩子正在踩水坑玩,身上杏黄的衣衫渐渐被染成明黄——就像当年四阿哥在御花园初遇甄嬛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