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八角亭里，年世兰正用西洋炭笔在雪浪笺上勾线。
春日的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她裙裾上投下细碎光斑，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运笔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娘娘这轮廓打得真准。"颂芝捧着调色盘惊叹。画纸上已显出挺拔的侧影，虽只寥寥数笔，却将康熙微抬下颌批阅奏折的神态抓得极妙。
年世兰忽然搁笔，鎏金护甲在宣纸上刮出浅浅痕迹。她盯着未完成的画作蹙眉："这般描摹终究是死物。"说着突然起身，茜红色马面裙扫过石凳，"备轿，去乾清宫。"
"现在？"颂芝手忙脚乱地接住滚落的颜料罐，"可万岁爷正在..."
"正是要他在时才画得传神。"年世兰已自行收拾起画具，炭笔与西洋颜料在螺钿匣里叮咚作响。
她指尖抚过画中人的眉弓，忽然轻笑："本宫要看着他的眼睛画。"
假山后的雍正猛地攥紧手中念珠。
他本是循着笑声过来，却见年世兰对着一幅康熙画像出神。此刻她眼角眉梢的雀跃，与当年初入王府时捧着绣好的荷包等他的模样分毫不差。
"摆驾乾清宫！"年世兰的嗓音带着蜜糖般的黏稠。雍正看着那道倩色身影风一般掠过花径，腰间禁步竟未发出丝毫声响——她向来最重仪态，此刻却欢快得忘了规矩。
苏培盛看着主子阴沉的面色，小心翼翼道："王爷，早朝时辰..."
"跟着。"雍正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蓝色云纹袖口下，他的手背已暴起青筋。
年世兰的暖轿抄了近路。当雍正赶到乾清宫月华门时，正听见她娇声与当值太监周旋："本宫新得了西洋水彩，特来请万岁爷品鉴..."
"璇嫔娘娘，"李德全苦着脸拦在殿前，"万岁爷正与隆科多大人议..."
殿内突然传出康熙带笑的声音："让她进来。"
雍正闪身躲到蟠龙金柱后，看着年世兰像只得意的小狐狸般拎起裙摆跨过门槛。
她今日梳的灵蛇髻簪了一支金累丝点翠凤簪，行走间宛如真的有彩凤在云间穿梭。
"臣妾参见万岁爷。"年世兰行礼时故意让画箱咔哒一声落地，里边的玻璃颜料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康熙从奏折堆里抬头："这是..."
"西洋画师说臣妾有天分呢。"年世兰已自顾自支起画架，"求万岁爷允臣妾画幅御容。"她边说边打开鎏金掐丝颜料盒，孔雀蓝与朱砂红在琉璃盏里粼粼生光。
隆科多识趣地告退。康熙无奈地摇头，却还是搁下朱笔："要多久？"
"半个时辰..."年世兰歪着头打量天子面容，突然伸手比了个框，"皇上别动，就是这个角度最好看。"
藏在屏风后的雍正浑身发冷。他看见康熙纵容地笑了笑，甚至配合地调整了坐姿。
日影透过雕花窗棂，在帝王轮廓上镀了层金边，恰如年世兰方才未完成的画稿活了过来。
"这里要再加点赭石..."年世兰咬着下唇调色，突然蘸了笔清水就往康熙脸上比划，"万岁爷眼尾的阴影..."
"胡闹。"康熙捉住她手腕，却没用劲。年世兰就势往前一扑，袖中掉出个精巧的珐琅怀表，表盖弹开露出微型肖像——正是她方才在亭中所画的康熙侧影。
康熙死死盯着那块怀表。
他认得这物件，是去年暹罗进贡的珍品，全宫只此一件。当时年世兰撒娇讨要，他还当是...
"原来在这儿。"康熙拾起怀表，指尖擦过肖像，"画得不错。"
年世兰耳尖泛红："臣妾画废了三十多张宣纸呢。"她突然凑近，"万岁爷若喜欢，不如..."
"万岁爷！"李德全慌张闯入，"西北六百里加急！"
雍正趁机退到廊下阴影处。
他听着殿内年世兰不情不愿告退的声音，看着她抱着画具一步三回头地出来，翡翠耳坠在颈边晃出焦躁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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