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下意识伸手,又在即将触及时悬住。他看见她枕下压着几张宣纸,边缘露出炭笔勾勒的痕迹。
抽出来看,是七八张未完成的肖像草稿。有他执笔批阅奏折的,有站在廊下赏梅的,甚至还有一张是他与大臣议事时不悦抿唇的神态。
每张画稿角落都标注着细小日期,最早的可追溯到三个月前。
康熙喉结动了动。最底下那张墨迹最新,画的是今日在乾清宫的场景。画中年世兰自己也被纳入构图,正踮着脚往他脸上涂抹颜料。
画旁题了行簪花小楷:"天颜岂是丹青摹,偏要执笔深浅度。"
"放肆。"康熙低斥,却将画稿按在虎口。
羊角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惊得他回头望去,年世兰仍在酣睡,唇瓣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像是梦见了什么美味似的。
夜风穿过未关严的支摘窗,带着庭院里新开的夜来香气息。
康熙轻轻将画稿塞回枕下,怀表却收进了自己袖中。
转身时瞥见妆台上摆着个紫檀木盒,里头整齐码放着各色西洋颜料,最上层是半块用过的赭石色,正是他眼尾阴影的颜色。
走到门边又折返,康熙从腰间解下羊脂白玉蟠龙佩,轻轻放在年世兰枕边。
玉佩下压着张薄笺,上面是他亲笔所书:"画得尚可,明日未时乾清宫续画。"
走出翊坤宫时,东方已现出蟹壳青。康熙摩挲着袖中怀表,忽然想起去年秋狝。
年世兰骑着匹枣红马追在他身后,石榴红斗篷猎猎作响。当时她说了句什么?好像是..."万岁爷跑这么快,臣妾怎么看得清您?"
梁九功提着灯笼迎上来:"万岁爷,该准备早朝了。"
"嗯。"康熙应着,却回头望了眼景仁宫的方向。晨雾中宫殿轮廓模糊,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像是谁藏在心底的笑声。
年世兰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一缕阳光斜斜穿过纱帐,正落在枕边那块莹润如脂的蟠龙佩上。
她眨了眨眼,突然一个激灵坐起身,锦被滑落腰间也顾不得,抓起玉佩下压着的薄笺反复看了三遍。
"颂芝!"年世兰赤着脚就跳下床,雪白的足尖踩在缠枝莲纹地衣上,"快把本宫新裁的那身雪青缎子旗装找出来!"
铜镜前,年世兰咬着胭脂纸,看颂芝将她的长发挽成轻巧的小两把头,只簪了支点翠蝴蝶步摇并两朵珍珠钿花。
"太素了。"她皱眉,又亲自从妆奁底层取出个锦盒,里头是对翡翠滴珠耳坠,"万岁爷说过,这颜色衬我。"
梳妆完毕已是午时初。年世兰等不及传轿,拎着画箱就往乾清宫去。走到半路忽又停住,指尖抚过袖中玉佩的纹路,眼波一转拐去了御茶膳房。
"娘娘使不得!"颂芝追着年世兰闪进庑房,看着她亲手揭开青花缠枝莲纹盖碗,"这龙井虾仁是给万岁爷..."
"本宫尝尝咸淡怎么了?"年世兰已经飞快地夹走一只虾仁,红唇沾了油光更显饱满。
她顺手又拈了块豌豆黄,忽听得外头太监尖声喊"万岁爷退朝",慌得把半块点心塞进颂芝手里,拎起裙摆就往外跑。
乾清宫前的侍卫见是年世兰,犹豫着没敢拦。
年世兰放轻脚步溜进殿内,鎏金香炉里沉水香还未燃尽,康熙正背对着门口在御案前批折子,玄色常服上的金线云纹在阳光下粼粼闪动。
年世兰屏住呼吸,踮着脚一步步靠近。还有三步远时,她突然瞥见御案上摆着个眼熟的物件——她那块暹罗怀表,正大开着表盖放在砚台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