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指尖一颤,一个音险些弹错。
雍正倚在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和田玉扳指,眼神却始终落在福子身上。
这小宫女今日穿一身靛青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朴素得近乎寒酸。
可偏偏就是这份朴素,在这金碧辉煌的养心殿里,显得格外扎眼。
她站得太直了。
不像其他宫女那般诚惶诚恐地弓着背,也不像那些有心思的妃嫔故作娇柔。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株长在悬崖边的青竹,任风吹雨打也不折腰。
雍正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检查她的课业了。
"福子。"他忽然开口。
琴声戛然而止。
福子上前两步,稳稳跪下:"奴婢在。"
"朕让你每日练的字,可还坚持?"
"回皇上,奴婢一日未敢懈怠。"
甄嬛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皇上竟在听琴时问一个宫女功课?
雍正一抬手,苏培盛立刻会意,不多时便捧来厚厚一摞宣纸。
纸上的字迹工整如雕版印刷,一笔一画都透着股倔强劲儿。
最难得的是,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竟看不出丝毫懈怠,仿佛每一天的字都是用同一分力气写出来的。
雍正随手翻看,忽然顿住——
在第三百张纸上,墨迹有些不同。
那一日的"永"字,最后一捺微微发抖,像是执笔之人极力控制却仍泄露了情绪。
"这是哪一日写的?"
福子声音平静:"回皇上,是三月初七。"
雍正眸光一暗。
那日,正是甄嬛复宠之时。
甄嬛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胸口发闷。
她忽然起身,盈盈一拜:"皇上既然有政务要处理,臣妾先行告退。"
雍正这才像是突然想起殿内还有个人,随意摆了摆手:"去吧。"
待甄嬛退下,养心殿内顿时安静得可怕。
福子依旧跪着,额头贴地,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起来吧。"雍正的声音忽然柔和了几分,"到朕跟前来。"
福子起身,却在距离龙案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这个距离,既能听清皇上吩咐,又不会近到逾矩。
雍正眯起眼:"你怕朕?"
"奴婢不敢。"
"那为何这些日子,从不主动与朕说话?"
福子沉默片刻,轻声道:"皇上日理万机,奴婢不敢打扰。"
"好一个不敢打扰。"雍正忽然冷笑,"那朕现在要你说话,你来说说,方才莞贵人弹的琴如何?"
殿内落针可闻。
福子抿了抿唇:"奴婢愚钝,不通音律。"
"朕要听实话。"
福子深吸一口气:"莞贵人琴艺超群,只是...今日似乎心绪不宁,第七节转调时慢了半拍,第十二节的轮指也略显滞涩。"
雍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这个自称不通音律的小宫女,竟能听出如此细微的差错。
"你既听得出来,为何说自己不通音律?"
福子抬眸,眼神清澈见底:"奴婢确实未曾学过。只是这些日子在御书房当值,常听乐师们排练,耳濡目染罢了。"
雍正凝视着她,忽然问道:"你想学琴吗?"
福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低下头去:"奴婢...不敢妄想。"
"朕准你妄想。"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苏培盛在一旁惊得瞪大了眼睛,佟嬷嬷更是死死攥住了袖口。
福子却缓缓摇头:"奴婢资质愚钝,怕辜负皇上厚爱。况且..."
"况且什么?"
"奴婢更愿意做好分内之事。"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练字是为了不辜负皇上教诲,当差是为了不愧对佟嬷嬷栽培。至于其他...奴婢不敢贪心。"
就在这僵持时刻,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剪秋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皇后娘娘突发心绞痛,请您过去看看!"
雍正脸色一变,起身时深深看了福子一眼:"今日之事,改日再议。"
待皇上离去,福子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转身要去收拾琴案,却见甄嬛方才坐过的位置下,落着一方绣着梨花的锦帕。
帕角沾着一点胭脂,红得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