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把脸埋进锦被里,像只冬眠的兽,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佟嬷嬷在门外叹气,终究没敢进来劝。
——遇到难事就睡,睡醒了就当没发生过。
这是福子这些年悟出的生存之道。
反正醒着也是被困在这四方天里,倒不如闭眼做梦,梦里还能见一见宫墙外的野梅。
养心殿内,朱砂笔尖在奏折上狠狠一顿,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苏培盛弓着腰,绘声绘色地学舌:"宁姑娘听完琴,站了会儿就回去了,说是'困了,睡觉'……"他偷瞄一眼帝王神色,又添油加醋,"奴才瞧着,姑娘眼眶似乎有些红。"
"啪!"
笔杆折在砚台上,雍正盯着折子上被污损的"边疆急报"四字,忽然冷笑:"她倒睡得着。"
夜风卷着残雪拍打窗棂,案头烛火猛地一跳。
苏培盛这才发现,主子批的十几份折子,落款日期全写成了去年——正是福子刚入宫那会儿。
"皇上,礼部呈的选秀章程……"
"滚出去。"
殿门合上的瞬间,一方端砚砸在门框上,墨汁溅了满墙。
暖阁里,福子梦见自己站在梅树下,花瓣落进掌心就化成血。
远处有人喊她闺名,声音像极了年少时的雍正。她刚要回头,突然被漫天血色淹没——
"姑娘!醒醒!"佟嬷嬷摇着她肩膀,"养心殿传太医了!"
福子茫然坐起,窗外火光乱晃。
苏培盛尖利的嗓音刺破夜空:"快!皇上呕血了!"
佟嬷嬷推门进来时,福子正蜷在锦被里,睡得昏沉。
"姑娘,快醒醒!"佟嬷嬷一把掀开她的被子,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急促,"皇上龙体欠安,您得去伺候汤药!"
福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天色仍暗,檐角悬着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晃,在窗纸上投下凌乱的影子。
她蹙眉,嗓音还带着睡意:"嬷嬷,我如今又不是御前的人,轮不到我去伺候……"
"哎哟,我的小祖宗!"佟嬷嬷不由分说拽她起来,手脚麻利地给她披上外衫,"苏公公亲自来传的话,说是皇上点名要您去!"
福子一怔,心头蓦地一跳。
——雍正中毒了?
她下意识攥紧了被角,指节微微发白。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苏培盛端着药碗候在门外,见福子来了,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姑娘可算来了!这药刚熬好,皇上不肯喝,您快劝劝……"
福子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没接。
苏培盛却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又冲佟嬷嬷使了个眼色。
两人极有默契地退后几步,躬身道:"奴才们在外头候着,姑娘有事随时吩咐。"
说罢,竟一溜烟退出了殿外,还顺手带上了门。
福子:"……"
她低头看了看药碗,又抬头望向内殿,忽然觉得手里的药重若千钧。
雍正半倚在龙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明黄寝衣的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旧疤——那是当年九龙夺嫡时留下的。
福子站在榻前,与他四目相对。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眸光沉沉。
养心殿内,烛火幽幽。
雍正半倚在榻上,面色苍白,唇边还残留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福子端着药碗站在床边,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先开口。
——尴尬。
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