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近在咫尺,朱红宫门却突然变得扭曲模糊。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雪夜,年轻的四阿哥也是这样隔着漫天飞雪望她,眉目如墨。
"福儿。"他总爱在欢好后突然捏她耳垂,"朕若走在你前头……"
"胡说!"她每次都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咬住指尖。
殿内,弘晛正发疯似的摇晃父亲:"阿玛骗人!说好秋狝要教儿臣骑射的!"
龙榻边鎏金更漏突然卡住,一滴水悬在琉璃管中,将落未落。
雍正灰败的唇忽然动了动。
"……松……"
弘昭愣住,突然扑向多宝阁,捧来那个从不让人碰的锦盒。
盒里躺着一枝松枝,是当年福子跪在雪地里求来的那枝。
"阿玛您看!"少年哭着把松枝塞进父亲掌心,"等额娘来了,咱们再去折新的……"
枯枝触手的刹那,雍正瞳孔猛地一缩。
殿外终于传来纷沓脚步声,他挣扎着要起身,喉间却涌上腥甜。
福子闯进来时,正看见一道血线从雍正嘴角蜿蜒而下,染红明黄中衣。
"皇上!"
她扑到榻前,颤抖的手去擦那血迹,却越擦越多。
弘晛在旁哭得发抖:"额娘,阿玛不肯闭眼……他在等您……"
雍正的目光死死钉在福子脸上。
他试图抬手,最终只是动了动手指。
福子会意,立刻将脸颊贴上去,感受到冰凉的触碰。
"皇上别怕。"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在这儿呢。"
帝王的胸口突然剧烈起伏,像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福子慌忙去握他另一只手,却摸到满掌潮湿——那枝松枝被他攥出了血,木刺深深扎进皮肉。
"傻子……"她哽咽着去掰他手指,"松手啊……"
雍正最后的目光落在福子散开的衣襟上——那里露出半截红绳,系着当年他随手赏的玉扣。
更漏终于落下那滴水。
"……好……"
气若游丝的一个字,散在穿堂而过的秋风里。
福子怔怔看着雍正忽然舒展的眉头,看着他渐渐凝固的瞳孔,看着那枝带血的松枝从榻边滚落。
弘晛的尖叫哭喊,宫人的哭嚎,太医杂乱的脚步声,全都远去了。
她俯身抱住雍正尚有余温的躯体,把脸埋进他再也不会起伏的胸膛。
"你答应过……"她咬着他衣领含糊地哭,"要等我走在你前头的……"
殿外松树忽然纷纷扬扬地落叶,像一场黑色的雪。
弘昭跪着爬过来,把父母交握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上。
少年摸到父亲掌心深深的松枝印痕,忽然想起去年今日,雍正手把手教他批的第一个朱批——
"知道了。"
后来宫人传说,雍正帝殡天时手中松枝忽绽新蕊。
而弘晛登基后,养心殿永远供着一枝枯枝,其色如血。
乾清宫的灵堂里,檀香缭绕,白幡低垂。
福子跪在雍正的梓宫前,怀里抱着刚满四岁的幼女。
小格格还不懂什么叫生死离别,只是被满殿的哭声吓着了,抽抽噎噎地往母亲怀里钻,小手攥着福子的衣襟不放。
"乖,不哭……"福子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你阿玛在看着呢……"
可小格格还是哭,眼泪打湿了福子素白的孝衣。
弘晛站在殿外,手里攥着一方帕子,指节发白。
他十二岁了,已经懂得克制情绪,可眼眶仍是红的。
方才在灵前,他看见额娘跪得笔直,一滴泪都没掉,只是死死盯着那具漆黑的棺木,仿佛要把那木头盯穿。
他想上前劝她歇一歇,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是属于额娘和阿玛的时间,他不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