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忽然变大,一道闪电劈下,照亮雍正惨白的脸色。
安陵容想起胤祥接骨时咬碎的牙,想起他背上生蛆的伤口,想起他说"赌赢了"时眼里的光。
所有理智的弦在这一刻齐齐绷断。
她突然说,"十三爷为救落水的四爷,在冰水里泡了半个时辰。回去高烧七日,太医院用了三两人参才救回来。"
雍正身形微晃,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
"康熙四十九年春猎,有刺客暗箭伤您,是十三爷徒手抓住箭矢,掌心留下永远去不掉的疤。"安陵容越说越快,"去年端午节——"
"住口!"雍正一把扫落案上茶盏,瓷片在安陵容脚边炸开,"你一个民间医女,怎会知道这些?!"
安陵容不退不避:"因为每道伤,都是我治的。"
雨声忽然小了。
一滴水从屋檐坠落,在石阶上摔得粉碎。
雍正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
他缓慢地、一寸寸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仿佛第一次看清她。
那些只有至亲才知道的旧事,那些连他亲信都不会记录的细节,此刻从这个民间女子口中说出,竟比任何控诉都锋利。
"你以为..."雍正声音沙哑,"我不痛?"
安陵容怔住了。
她看见这位铁血亲王眼底一闪而过的水光,看见他无意识摩挲玉佩的动作——和胤祥如出一辙。
"断的是他的腿,"雍正突然压低声音,"折的是我的心。"
安陵容心头一震。
她想起胤祥昏迷前说的"苦肉计",想起那枚玉佩令信,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某个庞大棋局的边缘。
"七日。"雍正背过身去,声音恢复冰冷,"若老十三有个闪失..."
"不会。"安陵容打断他,弯腰拾起药箱,"十三爷说过,他赌赢了。"
她转身离去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混在雨声里,似有若无。
药铺后院的梆子刚敲过三更,安陵容正用烈酒擦拭银针上的血渍。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折翼的鹤。
牢狱里的霉味似乎还黏在发间,怎么洗都洗不掉。
"安大夫!大夫!"
急促的拍门声惊得她失手打翻药瓶。
紫红色的药汁在案几上漫开,像极了胤祥咳在她袖口的那滩血。
门闩刚拉开,云窕就跌了进来。
贝勒福晋的织金马面裙沾满泥水,鬓边金凤钗歪斜着,露出底下几缕白发。
安陵容还未来得及行礼,对方竟直挺挺跪在了青石板上。
"福晋这是——"
"求安大夫救救我们爷!"
云窕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金钗撞出刺耳的声响。
安陵容去扶,触手却是一片冰凉——这锦衣华服的贵妇人正在发抖。
"福晋先起来说话。"安陵容瞥见门外停着的青布小轿,轿夫们背过身站得老远,"十三爷的伤已经处理过,高热也退了..."
"可宗人府是什么地方?"
云窕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没有太医,没有干净被褥,连口热水都..."话尾化作一声呜咽,在喉头哽住。
安陵容沉默地抽出手,转身去斟茶。
白瓷碗里浮着两朵干茉莉,是她平日舍不得喝的好茶。
云窕却将茶碗推开,茶水泼洒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线。
"安大夫今晚去过养蜂夹道。"云窕压低声音,眼底燃着奇异的光,"年将军府上的小厮亲眼所见。"
安陵容指尖一颤。
她早该想到,京城这些贵人们的眼线比蜘蛛网还密。
"福晋既然知道,就该明白..."
"我不明白!"云窕突然拔高音调,又慌忙咬住嘴唇。
再开口时,每个字都浸着血丝:"雍王府来人说无碍,可四十廷杖啊...安大夫见过那伤,当真无碍?"
烛火爆了个灯花。
安陵容眼前浮现胤祥后背蠕动的蛆虫,腿骨断裂处的青紫,还有他昏迷中仍紧攥着的半块玉佩。
茶碗在她掌心转了三圈,终于轻轻放下。
"福晋想让我怎么做?"
云窕的眼睛倏地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