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还没敲响,安陵容已经站在宗人府西角门前。
晨雾像层纱幔罩在青砖墙上,把"肃清四海"的匾额洇得模糊不清。
守门的狱卒接过令牌时,手指在"忠勇伯府"的印鉴上多摩挲了两下。
"姑娘这边走。"
领路的还是昨日那个麻脸狱卒,只是今日腰弯得更低些。
安陵容挎着的藤篮里飘出当归炖鸡的香气,盖过了牢房固有的霉味。
她数着步子转过第三道回廊时,前方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贝勒爷昨夜醒过。"狱卒压低声音,钥匙串在腰间叮当作响,"砸了三个药碗。"
安陵容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
她想起胤祥右腕上那道旧伤——是他为护她挡下暗箭,伤口深得能看见白骨。
那时他也是这样,包扎时一声不吭,转头就把熬的药全泼在了帐外。
"到了。"狱卒停在最里间的铁门前,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这是...小的家里做的茯苓糕,听说能安神..."
安陵容一怔。
油纸边缘露出的半截红绳,分明是太医院专用的封药绳。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藤篮里随即多了个沉甸甸的银角子。
牢门推开时,腐臭味比昨日更浓。
胤祥背对着门躺在草席上,中衣下摆卷到膝弯,露出裹着脏布的小腿。
安陵容轻轻放下藤篮,铜盆与药瓶相撞的脆响惊动了床上的人。
"滚出去。"
沙哑的三个字像钝刀刮过耳膜。
安陵容没应声,径直走到床边伸手探他额头。
指尖将将触及皮肤,手腕就被铁钳似的手扣住——那掌心烫得惊人,却稳得不像高热病人。
"是我。"
胤祥猛地转身,动作太急牵动了伤腿,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晨光从高窗漏进来,照见他干裂的唇上凝着血痂,眼底却烧着两簇亮得骇人的火。
"容儿..."他急刹住话头,改口道:"安大夫怎么又来了?"
安陵容没答话。
她抽出手腕,掀开他腿上的脏布。
溃烂的伤口沾着草屑,黄脓混着血水渗进粗布。
昨日敷的药粉早被蹭没了,边缘却有一圈新抹的绿色药膏——是军中常用的金疮药。
"年羹尧来过?"她突然问。
胤祥瞳孔微缩,随即轻笑:"安大夫这鼻子,比御犬还灵。"
话没说完就变成一串咳嗽,震得伤口又渗出血珠。
安陵容从藤篮取出铜盆,倒进随身带的雪水。
水面映出她紧蹙的眉——年羹尧竟敢私自探监,看来雍正布的局比她想的还深。
"忍着点。"
她拧干帕子往伤口按下去,胤祥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汗珠顺着脖颈滚进衣领。
安陵容目光追着那滴水,看见他锁骨下方有道新鲜的鞭痕,紫红狰狞得像条蜈蚣。
"看够了?"胤祥突然凑近,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她耳畔,"不如解了衣裳看个清楚?"
安陵容手下一重,胤祥顿时倒吸冷气。
她趁机掰开他紧握的左手,掌心果然又添了四个月牙形的血痕——这人疼极了就掐自己。
从江南别院到宗人府,毛病一点没改。
"贝勒爷若想废了这条腿,直说便是。"
她甩开他的手,从藤篮底层取出个青瓷瓶,"省得我浪费这好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