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我敬你是条汉子。抬起头来，让咱看看你的脸。”七日后，总督府内，江南的大人坐在案台后面的高椅上，两旁是肃穆的侍卫和官员。
小狼君很是倔强，压根不想看这帮人一眼，最后还是两名士卒强行把他的头颅给抬起来。
“诶，大人，小的认识他。让我来问他几句。” 说罢，一个面相如鱿鱼须一般来回扭动的壮年男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向着黄家琪这边靠近。
“哎，这不小狼君么…呵呵呵，这把岁数了，还是这么妄自尊大呐。”那壮年男人问道。
听到那熟悉的油滑腔调，黄嘉琪明白，这就是当时借着自己抗议小狼公主被挂到问斩榜的事，到处借题发挥、扰乱乡里的少年癞头阿三。没想到，总爱寻衅滋事的他今天居然混到了这个地步。
“诶，老当益壮么～”府内官员说反话道。
“哦，你当初不是很能么…”阿三问道，“怎地，没想到吧？我可今非昔比了——而你却还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蛋。”
“你怎么…”小狼君黄嘉琪本想问些问题，但终究没出口，只沉重地叹出一口气。
“我和诸位说说哇，三十多年前这老头子可有故事了。当初他为了给一个叛国的女人求情，拼死拼活地拉学生朋友在那里抗议，你们最后结果猜猜如何呢？”阿三眉飞色舞。
虽然过去了多年，但黄嘉琪还是无法直面起当时的场面，而却阿三偏偏往他的痛处戳。
“结果如何！”江南总督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贱女人根本就是个腌臜货色，心甘情愿地往八旗大将的炕上爬，哈哈哈…”说着，阿三又用手比划了一些荒淫的动作。
庭内哄堂大笑，这烂俗笑话着实提供了许多欢愉气氛，打破了总督府原本的严肃压抑感。
“诶，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明明是被咱满人雄健体魄折服！怎么，你是饭碗不想要了么？啊？！”江南总督很是开心，但为显示威严，又猛拍下桌，恐吓了阿三一句。
“啊啊，是小的一时嘴快，唐突了大人。”阿三见自己说得不好，连连给总督磕头。
黄嘉琪咳嗽两声，以压下心中的伤痕。
“为了出名也真是不择手段啊，真有够可笑的。奥，想死是吧？诶，咱偏不，不然那是便宜了你，成你好汉之名，坏了咱的风光。”总督旁边的一个官员趁着劲头，继续煽风点火。
一时间，朝中三四十年前凡是有听闻过小狼君事迹的，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他读书时就这个样！又是平地乱摔又是到处大吼…真是一点人样都没的。”
“还学姜太公空杆钓鱼，说什么等一个周文王。”
“顶撞夫子、当众打坐、抛枝念咒、持棍斗殴…什么没干过哇！关键他还振振有词说这是要报效家国、挽救世道，非给自己脸上贴金！”
听着这些话，黄嘉琪不语，只是一味积攒情绪。换三十年前的他，被如此侮辱这时候就已经崩溃了，好在现在内心足够强大。
“那个…你姓黄是吧。黄大帅，我这且问你一个问题：你怎喜欢称呼自己为什么‘江东护国公’呢？不去封个王挂个帝，是觉着其他的名号不好么？”江南总督问道。
“老头，问你呢！”见黄嘉琪半晌不语，阿三便上前踢了踢，并抽了他一个耳光。
“无他。穿行在麻木废墟，寻找着残卷拾起。”黄嘉琪缓缓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哦呦，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清高…看清你现在的位置！你什么狗屁都不是！”
“击碎/约定俗成规律，乱世总有，几多知己！”黄嘉琪怒目圆睁，咬牙切齿。
“啊，好，好，好。这样奥，这两年来，我真被这摊子烂事搅得寝食不安，耿精忠那货经常派军袭扰，然后你又在徽州城闹了那么一出…你看看，我这顶乌纱帽多难戴啊！”说罢，总督大人拍了拍自己红丝官帽。
“始终觉得这总督的位置坐不安稳，每天都有数不完的糟心事——连我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凭什么你却活得随心所欲？还真是无法无天了。要不我就不当啥江南主人，这位置你且上来坐坐看？”江南总督继续戏谑着，并顺势宣泄了自己的苦恼。他提起挂在木板上的衣褶，走下椅子，踱步来到黄嘉琪旁边，做出邀请的姿势。
“不必了。”黄嘉琪冷冷道，“我想要的，并非这些。”
他试着想要在这时节调动起先前的孤独情绪，但是那被捡走、不知所踪的孤忠杖也没用了。
而且，由于路上颠簸不安，好几天没有合眼，他现在困得很。听那些人的审问和生闷气也消耗了不少精力，于是乎，黄嘉琪苍老的双眼有些支撑不住，将要合上了。
悬都故事里的那座方眠關恍惚在他眼前出现。
“一座守不住的边关，一段理不清的情愁。”
这里埋葬着万千不甘的英魂，在垂死边缘苦苦挣扎。打赢了，没人给你颁奖；打输了，也没人替你收尸。
这时间，黄嘉琪感觉脑袋上被人丢了几块石头，头上流了些血。
“老头，你怎么睡得着的？”看到黄嘉琪昏昏沉沉的样子，府上的人很是不满，觉着他实在是不给面子。
“醒醒！小狼公主跟人跑了哇！”
黄嘉琪没反应，一桶冰冷刺骨的水被泼在了头上。
被叫醒的人是有起床气的，小狼君愤怒到了极点爆发出来，整个脑子向着头盖骨上顶去，那一层薄薄的头皮几近破裂，意识几乎要涣散了。
当下冷暖、悬都关口、后世嘈杂，所有的力量汇聚到了一点，感觉自身空前地虚脱，黄嘉琪的眼珠快弹出来，开始说胡话，大放厥词。
“这老头咋了？”
“呕…哕……”声音十分惊悚，听得人汗毛直立。
这会子，总督府内的大家伙听得清清楚楚：这压根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快，快，快割了他的喉咙！”
一伙人拿了小刀，准备靠近。然而此时的黄嘉琪莫名地暴起，直接吓退了这伙走卒。
众人观察去，却见他周身遍布了深紫的色泽，脸上那些五官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不可名状的阴影和迷雾。
同时，千里之外的雷声渐渐响起。
“什么情况？”江南总督大惊。
看着营帐外面不断抖动的旗杆和帆布，以及逐渐变得飘忽不定的火光，迷信的总督府内一时间大乱。
“这天色怎么这么黯淡了，刚刚不还晴着的么。”
“贼首会鬼神灵通！大家当心！”府内官员提醒道。
黑云如铁幕般自天边翻涌而来，将最后一线残阳绞碎在翻腾的云涡里。雨点和水汽像炮弹一样，从高空中一个劲往下地倾倒。
“呯！”紫色的雷电自高空劈下，照得四野惨白不已。狂风卷着沙石掠过荒野，万千蒿草齐刷刷折腰，草叶如利刃相击，铮铮作响，没入了呼啸的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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