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跪在雪地上,念着声声寂寥而绕口的经文,一头青丝散在她的肩上,落在了染血的白衣上分外惹眼。
那倒下的树干在漫漫梵音中化成了许多光点,它们飘逸着主动去靠近穆清的方向融进穆清的身体。
穆清感觉到周身那树干最后生命力带来的暖意,她深邃的黑色瞳子里面隐隐有水波划过。那是跟她同源的生命力,她感觉到了,这棵对抗了雪灾保下她性命的参天古树,正是佛宗的佛修们让她靠着佛子的身份去寻的根,它是这片大陆最后一棵天檀木。
她无法运转灵力的身体在最后的暖意散去后,被雪原刺骨的寒风吹的打了个寒噤,当务之急是疏通堵塞的经脉,否则她也会化为白骨成为雪花的一部分。
穆清用有些冻僵的手指拢了拢四处散开的褴褛衣衫,无法动用灵力,她连备用衣物都没办法从储物空间里拿出来了。
穆清站起身子,肩头薄薄一层的落雪顺势纷纷散落了下来,她挪到脚步靠近那棵古树折断后剩下的树桩,穆清伸出手抚上那迅速结出冰霜的树干,在她掌心留存的体表温热下冰霜慢慢融化成水顺着树皮的纹理滴在雪地上又凝成冰晶。
古树凹凸不平的表皮被她抚摸着,借着盏灯沉睡后无意识散发出的灵魂力,为穆清带去了一些暖意驱散寒凉。
穆清抿了抿冻的有些发白的唇,她感觉到那并不灼人的热意,心底生出些期盼来了,这棵古树还存有一些生机。她手掌心的暖无一不是对她展示着未被耗尽的灵气。
感觉到穆清的气息,天檀木古树被她触碰,那生机竟蓬勃壮大了起来,一道翠绿色同根同源的灵气从树干上凝聚冲向穆清的掌心。
正关注着它的穆清瞳色一沉,迅速缩回手掌,暖意消失寒凉压下来,树干上的冰晶再次凝结,阻挡了那抹生机想馈赠于穆清的冲动。
穆清自知虽然情况极差,但那古树若是把仅剩不多的生机让给她,那古树便彻底枯死了,她虽然能借着这一抹生机冲开滞留的经脉离开这冰雪寒天的困境,却也不想看见那最后的同源之根消散在世间。
静观其变吧……
即是归春牧残雪,人间去来自寻常。
穆清看了看刚散去雪灾分不出昼夜的天色,并没有做出其他举动,只是闭上眼后盘坐在树干旁。
因为寒意她微微蜷缩起身子,双手合十心底默默念着声声佛号。
风又吹了起来,纷纷扬扬的落雪轻轻压在她头顶和肩上,一头青丝被染上白霜,远远望去像个没有生命的佛像雕塑一般。
盏灯的灵魂力与天檀木树桩融合,成为了唤醒她的基石,一缕金黄色夹着碧绿的生机注入她并不凝实的飘荡灵魂中,像是水滴汇入大海一般那灵魂慢慢恢复了形状也逐渐变得凝实起来。
在天檀木的滋养下几个时辰后盏灯便在树桩里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却眼前发现一片漆黑,她这魂体竟然不知道飘到那里来了,下意识挥着手臂探查一圈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像是被困在某种安全性极强的空间里了,这感觉好熟悉……怎么好像刚刚穿越进佛串里,没跟外界建立联系所以没开视野一样。盏灯皱着眉下意识思索着。
她很是着急寻找穆清的踪影,也不知道那恐怖的雪灾有没有把穆清带走,盏灯想着反正也没别办法,她死马当活马医的于是用灵魂力接触了四面的漆黑想要像跟佛串那样建立起链接当个类似器灵的灵魂体。
在她几乎耗尽了所有灵魂力之后,突然眼前一白,一阵以她为圆心带着暖黄色光晕的猛烈气浪向着四周荡开,继而视线便开阔了起来,入眼便是一个全身披着落雪,似乎马上要被皑皑白雪埋住一般的人形雕塑。
她没看错吧?这荒无人烟的破地方还有人建造雕塑?盏灯下意识抬起手想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建立链接出来之后又化成虚无的状态。
盏灯此刻无比怀念那个虽然聒噪但是查资料非常好用的搭档小系统来了,她真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啊。出来就虚化,回去就实体,怎么着,天道不待见她啊?
盏灯想不通于是选择跳过这件事,她定睛看着这个奇奇怪怪的雕塑,然后猛然发现这个雕塑的身形,跟碎片里面的青少年穆清有几分相似。
盏灯连忙冲过去到前面一探究竟,果不出她所料,在她面前仿佛雪雕一样的人赫然就是穆清!
那平时就疏离的脸颊被寒冷冻的没有半分血色,一头青丝都披上雪花仿佛为雪山哀悼一般带了孝,那本就单薄的衣衫褴褛着甚至带着冰碴,几块称得上破布的仅存料子散散落在她身上还带着凝结的白霜,裸露在凌冽寒风中的肌肤冻的青紫,连她长而弯的睫毛上都挂着有些厚重的雪花。
穆清啊!盏灯想到那平时温柔捻送她串珠的指尖,想到那温热的掌心,见到此刻穆清这般样子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了一般闷闷的疼。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挥落那些快把人掩埋的雪,却又是从穆清的身体中穿了过去,连一丝温度都留存不下。盏灯忍着她控制不住仿佛要落下的泪水,鼻子猛然一酸,那眼眶瞬间憋红了。
“穆清……穆清,你别睡了好不好……穆清你可是佛子啊……”盏灯声线都在发颤,但被虚化禁锢时间线的她无法在穆清身边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穆清……别睡了!穆清!”盏灯无措又徒劳的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到似乎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穆清,但她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穿穆清身体虚无的掌心。
时间线的法则无情冷漠的修正着错误,不允许任何问题的出现。它禁锢了盏灯的空间也束缚了穆清的空间,这两条时间线像是两条绝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无情的碾碎了盏灯的渴望与穆清最后的生机。
“穆清……你等我,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盏灯慌乱的呢喃着,一滴滴泪水涌出她的眼眶流到了下颚边,刚要滴到雪地里又被时间线扭曲着泯灭了。
盏灯猛的掐了一下大腿,她用疼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思考着目前的处境。
雪原,冰雕,失温……时间线,虚化,实体,温度……对!对了!她想起来了,她在刚刚那个灵魂的容器里是实体的,实体就代表她与穆清的时间线融合了,在刚刚那个容器中,她能影响时间线!
盏灯找到绝境中的转机后迅速回头,看见那表面结着冰晶的树桩还有一些生机,想也不想便又扎了那片漆黑的空间之中。
盏灯再次遁入那片黑暗里,想起那刚刚她融合建立联系后带来的一阵能带去暖意的光晕,她迅速控制着自己的灵魂力去融合这片漆黑。
盏灯并不是第一次穿越,她考虑过一旦融合失败,迷失在时间线中的她,作为一个错误的永远无法接触世界的外来灵魂,将会陷入怎样永恒无尽的孤寂。
但她义无反顾,穆清那一线生机就在她身上,她哪怕真的失败,也要赌上这一次,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也要拼上一把。
盏灯想,她做不到让穆清那样好的一个人在她面前消散在这个世界上。在她记忆中的穆清并不冷淡也并不漠然,穆清会给她抹精油,会照顾她的喜好,会温和的安抚她的情绪,穆清也会耳尖泛红,会带着纵容的笑着说她调皮。
穆清在她的世界里一直是是温柔而坚定的,她不是什么“渡妄佛子”,也不是什么“佛修女配”,她就是她,她是穆清,一个对着她笑起来极漂亮,让天光都失去了颜色的穆清。
灵魂力迅速输出的负荷带着仿佛被撕碎一般的疼席卷到盏灯身上,而与此同时,一道道暖黄色带着生机的光晕荡开在漆黑之中。
随着盏灯感觉到那耗尽灵魂力的,要撕裂开的痛苦遍布全身,盏灯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闪出了白茫茫的一片。她的眼前仿佛失真的老旧电视机闪出一大片彩色的方块和雪花屏一般的图案。
盏灯知道,这是她融合成功了并且耗尽了所有灵魂力的代价,她撑着最后的毅力看见那抹生机融化了树干表面的冰甲,然后带着她的期望直直冲向了穆清已经的冻僵的身体。
盏灯心中那一直紧绷的神经陡然一松,灵魂力透支的疲惫和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再次昏厥过去。但她唇边是带着笑的也是安心的,因为盏灯知道……那生机注入到穆清体内通开她的经脉,她再醒来时,便还能见到穆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