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视角

中考那天，下了泼天大雨。

我站在考场外，看着原本的考点被淹成一片汪洋，心里莫名地觉得这天气真应景。我的初中时代，就要在这场混乱不堪的暴雨中结束了。

后来听说启用B卷，考场换到了我们学校。所有人都被拉回去打扫卫生，布置考场。教室里乱哄哄的，提水，搬桌子，灰尘在潮湿的空气里飞舞。

我干得很卖力，汗水混着之前淋的雨水，浑身黏腻。好像只有让身体累到极致，才能不去想其他事情。

在忙乱的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也提着水桶，拿着抹布，低着头，很认真地擦着桌子。我们之间隔着一整个喧闹的教室，像隔着一片海。

我知道她没住宿舍了，听程行说，她住到了钱小俞家。而我，因为家里没人，被程行拉去了他家住。

考试前一晚，程行和小俞在小区下面的炸串摊组局，问我去不去。我几乎是立刻就想到，她会不会也来？

“她去吗？”我问小俞。

小俞摇摇头：“我问了，她说困了，要休息。”

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落空了。我找了个借口，也没去。一个人待在程行家的客房，看着窗外楼下摊子上升起的热气和隐约的欢声笑语，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明明想见她，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可真的有机会，我却退缩了。我该以什么面目去见她呢？那个拒绝了她，又在她被流言困扰时当了缩头乌龟的混蛋？

中考那两天，我把自己绷得像根快要断掉的弦。每一场考试都全力以赴，似乎想用分数来证明点什么，或者填补点什么。

最后一场英语考完，我随着人流走出考场。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和狂喜，只有无边无际的空茫。结束了，我和她之间最后的联系，这所学校的联系，也彻底断了。

我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家长们接到自己的孩子，脸上洋溢着笑容。然后我转身，和程行他们勾肩搭背，故意大声说笑着往外走，假装自己也和他们一样，为解放而欢呼。

可就在我们快走到校门时，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不在。

我的心猛地一缩，几乎要停下脚步。

程行拽了我一把：“看什么呢？走了走了！”

我被他们裹挟着，继续往前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脚步也变得沉重。我不敢再回头，只能用力搂住兄弟们的肩膀，把自己埋进这虚假的热闹里。

那一刻，巨大的悔恨和无力感将我淹没。我亲手把那个会给我递水、会鼓起勇气说喜欢我的女孩，留在了凄冷的雨幕了。

我配得上她的喜欢吗？

我不配。

走出校门，坐上车，离开。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陆鸿渐，你看看你，都把什么搞砸了。

后来，我从别人那里零星听到一点她的消息。她考上了重点高中，很好，她值得。

而我，看着自己那不上不下的成绩，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决定——复读。

程行他们觉得我疯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突然开窍想读书了。我只是……无法忍受再继续忍受了。

我想换个活法。至少，要活得不那么像个懦夫。

复读那年，我把自己埋进题海里，像她曾经那样认真。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塞满了课本和试卷，不再打球，很少胡闹。程行他们去了不同的高中，偶尔联系，说我像变了个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变，我只是被迫面对着那个不堪的自己。那个在雨中丢下她逃走的自己。

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打开那个锁在柜子深处的纸箱。里面是我整个九年级偷偷积攒的关于她的一切。

每一件小物品，都是当年不敢宣之于口的喜欢。

看着这些，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又酸又胀。我把这些拿给程行看过一次，那家伙愣了半天，最后捶了我一拳，说：“陆鸿渐，你他妈藏得够深的啊！”

是啊，我藏得太深了。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第一志愿填了她所在的那所大学。我知道她读的是这所大学的热门专业，以我复读后稳步提升的成绩，刚好能够到录取线。

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恨我，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开始新的恋情。我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哪怕只是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走过她可能走过的路。

命运有时候，真的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报道那天，人山人海。我拖着行李，在熙攘的人群里办理各种手续，心情是麻木的。直到一个熟悉得让我心脏骤停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视线。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正仰头看着路牌，侧脸的线条和我记忆中的素描几乎重合。

是她。

她看起来……不一样了。长高了些，身形更清瘦，眉眼间褪去了初中的稚嫩，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疏离的倦意。

那一刻，我像个木头一样钉在原地，血液好像都冲到了头顶。

她似乎没有看见我，很快就被人流淹没。

我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狂喜，和更深的惶恐。

她真的在这里。

开学后的第一个集体活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角落，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好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转过头，看到是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那天晚上做自我介绍，轮到我时，我站起来，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我叫陆鸿渐，来自C省D市。”我顿了顿，清晰地补充道，“还有，我和陈意心是初中同学。”

我知道这很冒失，甚至可能会让她难堪。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看到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脸颊迅速泛红，然后飞快地低下头。

台下响起一阵小小的、善意的骚动。

我心里有种卑劣的痛快感。

我开始“巧合”地出现在她身边。图书馆，自习室，食堂。我帮她占座，给她买水，陪她排队。她总是很沉默，偶尔会拒绝，但大多数时候，只是被动地接受。

我能感觉到她身上那层厚厚的壳，比初中时更坚硬，更冰冷。她看我的眼神里，有戒备，有疑惑，甚至……痛苦。

这让我更加确定，钱小俞在电话里跟我说的那些话，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她高中过得不太好，”小俞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些沉重，“被孤立过，具体我不清楚，她不肯多说。陆鸿渐，如果你……如果你现在去找她，是真的想对她好，就别再像以前那样了。”

我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那些年欠她的注视，我要一点点，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