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元始天尊自觉自己做的不错，回到昆仑之后也常常关注杨戬的状况。

凡人不像神仙，能够瞬间行过千里。而杨戬又是凡人里面的幼崽，走的就更是慢了。不过元始天尊也不着急，修行无岁月，杨戬耗费的这些时间也赶不上元始天尊冥想时随意闭眼的一刹长。

见杨戬踏上了昆仑，而且已经走过了山脚到阐教山门外的阵法间的一大半距离，元始天尊干脆又召集了自己的弟子，让众弟子一同来看。

元始天尊虽然爱热闹，常常把自己一众比较亲近的弟子叫来，从研学到聚餐、内容不定，但是很正式的召集所有弟子的次数倒是不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听到玉清宫的钟声时，各峰的主人来的都很快。

元始天尊端坐在主位之上，杯盏放下，他面前的水镜便迅速变大、占满了大殿的一面墙。而水镜里面，则是一个正在大雪里面行走的人族少年。

再仔细一看，这雪并非凡雪，而是阐教山门外阵法引起的大雪，而这少年也不是普通的人族，而是一个仙凡之子。

“他名叫杨戬，是来昆仑寻仙拜师的。”元始天尊心情颇好的介绍道，只不过看到玉鼎并不感兴趣，他的兴致又不是那么高了。毕竟这一遭就是为了玉鼎，要是玉鼎一定不想收徒……师命难违，由不得他！

“这可是玉帝的侄子。”多余的话不用多说，玉帝之前的所作所为可是让阐教中人笑话了个彻底。有本事先把自己给处理掉，不然空口白牙说神仙不能动情，这是什么道理。现在元始天尊说玉帝的侄子来昆仑寻仙，他们不怕昆仑山被牵连，反倒是希望杨戬是想去跟玉帝作对的，如此才有乐子可看。

“老道算出他与我教有缘，当是我教的弟子。”元始天尊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的徒弟是什么心思，只不过他也不在意，甚至于还乐得见玉帝吃亏。“虽然和玉帝有些牵连，但是我们阐教何时怕了他这位玉帝。”

余下神仙也笑。要说是天帝，他们可能还忌惮一点。倒也不是怕，只不过确实是麻烦。而且前两任天帝都是会做事的，既无仇怨、又何必给自己招来一个敌人。可是这玉帝可不一样。本就实力不济，偏偏又心高，还真觉得神仙像凡人一样好糊弄、好统领。甚至于还自改了名号，能不能立威不知道，但是却把那点子旧情也磨去了。

虽然也没有几个神仙是真在意旧情的。只不过今日借着旧情的名义舍出去一些，他日危急关头就能捞回来一些罢了。可要是舍出去的对象什么也不是，那便也没有什么旧情可言了。只出不进的生意谁愿意做。

“你们谁愿意收他为弟子？”

元始天尊既然问了，自然要有人回答。只不过阐教虽然不像一些极端的神仙那样厌恶凡人，可是也对凡人没太多好感，最多因为这些年也从凡人那里得到了一点好处、所以态度不远不近罢了。但是收带着一半凡人血脉的人为徒，还是要考虑一下的，尤其是杨戬现在没有表现出来什么特别之处，最多是意志坚定可以被称道罢了。

“弟子愿意收杨戬为徒。”广成子上前一步，率先说道。虽然昆仑山并不按拜师的顺序排资论辈，但是广成子作为第一个被元始天尊收入门下的人，他还是很有责任感，其他人也都认同他当大师兄。怕其他人不愿意，广成子便先开了口。而且杨戬不认玉帝、想要报仇的态度也很合他的口味。

“弟子也愿。”赤精子一向喜欢与广成子争，从谁走在前面到谁法宝厉害，再到谁修炼的久修为深，广成子开口了，他自然也要开口的，而且赤精子性格直爽、桀骜暴躁，杨戬的确也对他的胃口。

广成子赤精子之后，一时再无其他人。元始天尊有些失望，但是却更加坚定了要给玉鼎找事的决心。

见杨戬已经到了阐教的范围，元始天尊改变了阵法，原本会把所有外人挡在外面的大阵变成了由种种幻阵交叠而成的、用来考验想拜师之人的资质的试炼。

杨戬并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天眼倒是提醒了他，但是杨戬在这方面了解的委实不多，就算身体的本能示警了杨戬、他也因为体力严重流失和高寒带来的不良反应而忽视了这种提示。

不知道走了多久，杨戬的眼前一阵空茫。他眨眼，然后忽然看到了一条长长的阶梯。

这条阶梯窄而险，两边没有扶手，金色的台阶上面盖满了雪，一直延伸到天上，以杨戬的目力还看不到终点。不用真的踩上去，光是看到这条天梯就能知道，上去的人很容易就会摔下来，因为雪、因为体力不足、因为风，窄窄的台阶甚至不能让人转身坐下，只能不断前进，稍微踉跄一下就会跌落下来。

如此手段，当是神仙之为。杨戬倒是不担心会不会是妖邪作怪，神仙居所，怎么会容妖邪放肆。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又踢了踢脚上的雪，踩上了第一级台阶。

昆仑诸仙倒是看的认真。阐教名声在外，想拜入教中的神仙修者自然不少，但是元始天尊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收的。要么就是有教内的人引荐，要么自己闯过昆仑外试炼的阵法。阵法之中，修为会被封住，神仙失了法力，其实除了身体强度比凡人强了许多，凡物伤不得、病害不能侵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能在这里表现得出众的不过寥寥，毕竟神仙都有退路，也不是非拜进来不可，何必折腾自己呢。

便是杨戬现在正在经历的天梯，就已经不知道多少修者在这里折戟。

杨戬只低着头向上爬。他刚才踩雪爬山已经失去了许多的体力，这天梯陡峭，每个台阶又很高，为了防止自己摔下去、每次杨戬都要小心翼翼严阵以待，以至于体力流失的更快了许多，双腿一阵酸软。

开弓没有回头箭，杨戬爬不快便慢慢来、走不动了就手脚并用。速度越来越慢，但是却一直在向前。

杨戬不去记自己究竟走了多远，也不去在意过了多久。他只是向上爬。到了后来，每次上一个阶梯杨戬都要休息很久，而他的脏腑也被压的剧痛，这其实是阵法的压制。

他不知道这一点，可是昆仑山上的神仙可知道的很清楚。这天梯也不是登的高就一定资质好的，天资平平但是修炼的时日久，身体自然得到了淬炼，就算没有法力、只凭被法力日日滋养淬炼的身体，也能爬的很远。可天资出众但是没经过修炼的人，就算再怎么出色也是走不了多远的。能走多远从来不是判定这个人有没有资格入门的关键，他们阐教要收的是天资出众之辈，不是爬楼梯的能手。

杨戬没修炼过，完全是凭借自己的能力，甚至之前他刚刚从山下爬上来。阐教诸仙没体验过做凡人的感觉，也说不清从山脚爬上来对凡人来说多困难，但是他们都知晓凡人脆弱，想来应该是消耗不小。即使是这样，杨戬依旧走出很远，甚至超出了对他有所期待的元始天尊的预料，这足以证明他的资质和心智了。

元始天尊满意点头。虽然想收杨戬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传承，但是他也不希望杨戬过于平庸。如今一看，杨戬不但不平庸，还很有可能是一块璞玉，这怎么能不让元始天尊满意。

他撤掉了阵法，这一关就算杨戬过了。

杨戬脚下一空，突然就从半空坠落。凡人对于失重本能的恐惧让杨戬缩成一团，尽可能的保护住自己。但是，预想之中的疼痛与冰寒并没有降临，他像是坠落在了一团柔软的云中，又像是身在湍急水流里、或者是沼泽湿泥中，连动动手脚都很困难。

白光慢慢亮了起来，杨戬发现自己可以正常的呼吸了。

周围是一片一成不变的场景，风徐徐的吹着，芳草萋萋、花枝低垂，有虫鸣鸟叫，这叫声也刻板，虽然一切都很生动，这片天地却像是死了一般。

这是第二关。修行要耐得住寂寞，只有心境好、心志坚强的人才能入门。

在这处环境里，一刹即十载岁月。这还是因为看在杨戬之前从未接触过修行的份上，元始天尊手下留情了许多。

面对这种风景，一天两天还好，一年两年就已经开始习以为常，更久的时间则开始腻味了。更何况这里没有人声，只有杨戬自己。而这些场景也假的不屑于遮掩，每个叶片摆动的弧度都没有一点变化，四周的事物机械的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轨迹。

杨戬起初还能耐得住，后来就开始焦躁起来了。

他怎么能不急呢？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时间。母亲要尽快救出，未出世的弟妹的情况需要早点确定，他的仇恨，他的家人，都是压在杨戬身上的巨石。杨戬只能背着这些沉重的负担行走，只有这条路到了尽头才能卸下，或者被压倒在半路上，和这些巨石一道毁灭。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对杨戬而言都是煎熬。

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要来昆仑。如果他找了其他神仙福地，又或者是拜精怪妖邪为师……

杨戬狠狠的打消了这些想法，同时痛斥了自己一顿。他没有后退的余地，也没有后悔的可能。

焦躁过后，就是一片空茫。杨戬坐在草地上，盯着眼前的场景。不用仔细去看他就能知道，等一下草叶上的露珠会滴落、蝴蝶会从哪朵花飞到哪朵花上。

这天地，这草木，这风，这世间的一切，好像都与杨戬融为了一体。他是飞舞的蜂，也是沙沙作响的木叶。玄之又玄的感觉让杨戬好像浮在空中，只觉得身上一阵暖意。

玉鼎终于看向了水镜。

能在无人教导又血脉不纯的情况下顿悟，虽然不算是摸到了修行的大门，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进步。而且杨戬又身处元始天尊所布阵法之中，这阵法只为考验、不为禁锢，在这一关里面，灵气并不缺乏。顿悟之时，身体会本能的吸收灵气来淬炼体魄，在灵气如此充足之地顿悟，倒是幸运。

白衣似雪的神仙眼中终于留下了一个狼狈的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