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这怎么可以！

太乙简直恨铁不成钢。

本来玉鼎就性子冷淡，能因为责任和阐教一贯传统对杨戬温和一些就已经很不错了，太乙可不敢想象玉鼎会主动温柔小意的与杨戬交心。反正玉鼎的性格就是这样、改不掉了，缓和师徒关系、构筑温暖亲情这种大事，当然只能交给杨戬来做。

这礼物一送，好话一说。玉鼎就算不会夸奖、至少也不会扫兴。几次下来，玉鼎其实还是很好攻陷的。尤其是杨戬身份特殊，天然的就有优势。玉鼎态度一软，这师徒两个人有什么理由不亲亲蜜蜜、师慈徒孝。

这些师叔师伯看的再着急，杨戬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哪怕太乙都恨不得现在就出现在金霞洞里面、然后一手提着杨戬一手拉着玉鼎让他们互诉衷情，杨戬也还是把玉坠收了起来。

下一秒，几个阐教上仙就一起被扫出了玉泉山，狼狈的好像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被发现了一样。

“……是不是黄龙你被玉鼎发现了?”

“是太乙吧？就太乙那么不知道收敛、被发现了也正常。”

“胡说！关贫道什么事?”

“果然是太乙吧。太乙还想对人家的徒弟动手动脚。”

“我?”

惧留孙默默挪开了几步。

和这些师兄弟在一起，好丢脸。

带着银色微光的衣袖垂落，玉鼎缓缓收回视线。未束紧的头发被风吹的微动，捶在眼尾。

他并不喜欢加冠束发。

玉泉山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玉鼎。刚被赶出去的师兄弟是如此，杨戬那边自然也是如此。玉鼎放下了手里的玉简，起身。外袍的后摆委在蒲团上，牵着这块一直到腰间的布料拉出一道弯曲的弧度，而腰间则被一条细细的腰带束起、勾勒出的纤细的腰身。

玉鼎真人看起来从来都不是很强壮。他身姿纤细、手腕也细的好像一折就断，是玉一样的精致。突出的腕骨沉着一点潋滟的粉，像是春日枝头未绽放的桃花花苞。

冷淡的仙人不通人情，但是却并不迟钝，至少在这个时候不是如此。

虽然不是很懂其中的细腻情绪，但是玉鼎也知道，杨戬既然之前那么期待、态度也很认真，现在难免有些失望。玉鼎自己是没有什么哄徒弟的经验，但是想想元始天尊……

呃……会抢徒弟的法宝拿去玩的元始天尊……

玉鼎沉默。但是，他现在应该去把这个玉坠“抢”过来，这个应该没错吧。

杨戬方才穿好了红绳、打上了一个不甚美观但是很结实的结。不太舍得丢掉，毕竟这除了是他第一次施展法术的成果之外，在心里构思形状颜色的时候也费了很多心思。但是就这么放在身边的话，杨戬委实有些难以面对。正在他想着要收到哪里的时候，一只手伸了出来、直接把玉坠“夺”了过去。

“做的不错。”玉鼎福灵心至，但是委实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来，于是只温声夸奖了一句。

非是他为了夸奖而夸奖。玉鼎虽然对杨戬要求严格，但是他的严格是基于杨戬自己的天资和愿望上的。既然想报仇、想救母，又要和天庭作对，那怎么能轻轻松松的混日子、看过了就算学过了呢。除非杨戬是打算靠师门帮忙、靠自己的故事“感化”天庭。别人这么想与玉鼎没关系，但是玉鼎只觉得，如果杨戬真是这种人，他看一眼都嫌脏。

实在是太过愚蠢又太自私废物了。

虽然杨戬变出的玉坠其实不算完美，但是考虑到这毕竟是第一次施法，而且杨戬修行之日尚短、丹腑之中一片空空，这便已经很难得了，玉鼎夸的也很真心实意。

杨戬又是窘迫又是有点得意，这种得意也并不惹人讨厌，而是像个被主人夸了狸奴一样，只会让人觉得灵动可爱。他羞涩的眨了眨眼，耳根子一片通红、脸颊也有些粉意。杨戬一直觉得师父好像离他千万里远，可是玉鼎对他的关心也不是假的。有时候，钻了牛角尖的杨戬会想，玉鼎对他是不是就像神仙对凡人一样，平时根本看不见、心情好了才会随手帮一把，凡人不知神仙的注意其实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还以为自己是神仙宠爱的信徒。

但是，他又觉得，无论如何，玉鼎对他很好。作为师父，玉鼎没有半分对不起杨戬，反而是他杨戬做的不好。这么想他的师父属实是不忠不孝，枉学仁义道德。

不过这种疏离感却一直都在。徒弟很喜欢师父，却不知道该如何与师父拉近距离，于是每一次被夸奖被关心都显得无比珍贵。

“其实……”杨戬心中羞涩，他想对玉鼎说其实他做的还不够好，然后自然的把这个玉坠收回来。今天他会自己努力挤出时间来反复练习，最后做出最完美的那个送给师父。

但是，玉鼎却没有给他机会。

他那仿佛身在三尺红尘之外、不染半点凡俗的师父举起玉坠看了看，然后将手一拂、玉坠已经挂在了他的腰间。

玉鼎真人向来不喜法宝，偌大一个玉泉山竟然只有玉鼎的配剑称得上是天灵地宝——而且没有排面极了，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在阐教，它只有一个名字。玉鼎的剑。倒是在外面传出来一个斩仙的名字来。

但是，如果就因为这样便草率的认为玉泉山寒酸的话，那可就错了。

阐教富有。教中有擅长炼制法宝、走锻造一道的灵宝，又有多年的积累。或许在法宝这一方面要逊色于当初便分得了不少法宝的截教，可是论富贵底蕴，阐教却是不比截教差的。而玉鼎的玉泉山自然也不会特立独行，非要搞出一派清苦的样子。

杨戬现在还不识得那许多的天材地宝，也认不出玉鼎身上法衣到底如何珍贵。但是杨戬也曾经富贵过，玉鼎身上穿的脚下踩的，无一不是珍品，出自他手的玉坠挂在玉鼎腰间，反倒拉下了玉鼎这一身的档次。

“真人，杨戬法力低微、修行不济，这玉坠还是……”

“你太过在意细微之处，以现在的修为反而不美。”玉鼎打断了他的话。

“是。杨戬谨遵教训。”

说到正事，杨戬的注意立刻就被转移了。

玉鼎抬手，几缕风卷着些雪花进来。如玉仙人指尖轻动，这些雪花便打着旋聚在一起，接着变成了一朵花。

玉鼎变化出的花并不如何真实，只是有一种水墨写意般的神韵，抓其神于其中，只让人一眼便看出这是一朵花。

“变化之术，或神似、或形似。二者本无高低上下，最终也是殊途同归。只是你如今却不该只求神似。”

鲜妍娇美的花婉转落于杨戬手中，一股清幽幽的香味也随之散开。

“今日在变化出一朵来。”玉鼎没有明说，但是杨戬却明白，他至少要变出于手中这朵一般的才行。“不然今日便不要休息了。”

羽衣轻灵的神仙飘然而去，只留下一个杨戬苦着脸戳着花瓣。

虽然真人已经很照顾他了——毕竟杨戬可不相信玉鼎真人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但是，即使玉鼎已经放了水，这些写意的灵动却也不是杨戬能轻易做到的。

不对不对，他怎么能这么想真人呢。真人既然这么说，他肯定就可以做到。真人总不可能故意为难他……吧？

玉鼎倒是没有那么无聊。

但是，杨戬可能忽略了一个问题。

玉鼎天纵奇才，除了因为太过淡漠而在修心一途遇到那么点波折、需要缓缓图之之外，修仙之路对玉鼎来说无异于吃饭喝水，轻易就能突破。而玉鼎眼中的不难，虽然对以后的杨戬来说可能也不算什么，但是绝对不是现在刚入门的杨戬能做得到的。

无意间就被玉鼎坑了一把的杨戬便重复着变化——打散——变化——打散的过程，就算杨戬这段时间修身养性、养气功夫很有进步，却也受不住这种枯燥的折磨。

由耐心变得暴躁，再由暴躁变得疲惫，最后是死水一样的无波无澜。

一直到玉鼎亲手做好了晚餐，杨戬才算是勉强变出了一朵相似的花来。

玉鼎说不上满意。但是玉泉山都被他的法力神识笼罩着，杨戬到底有多努力玉鼎一清二楚。他这才发现，或许杨戬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拈起杨戬变出的水蓝色花朵，玉鼎没有批评也没有夸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用饭吧。”

素衣乌发的仙人气质清冷、举止风流，合该抚琴赏棋、或是临水观书。只是那双骨节分明的、玉雕一般的手现在却做起了庖厨之事，不染纤尘的神仙打理这柴米油盐。

杨戬心中实在抱歉，又有一种独特的安定感，这种安定感让杨戬放松了下来，家破之后空落落的恐惧与虚浮感也一并偃旗息鼓。杨戬心中对玉鼎真人的敬重越深，那点畏惧则是变成了好感。

自杨戬家中横遭祸事之后，所遇固然有好人，更有愿意伸出援手、稍微帮助杨戬一把之人，但是更多的却是漠不关心、不愿招惹麻烦，甚至还要踩可怜人一脚、以此来显示自己的高高在上者。

除了最的那种之外，杨戬并不怨恨其他没有帮助他的人或者神仙。毕竟这本也不是他们的义务。只是，看过人情冷暖之后，尚且还没有成长到可以足够坚强的面对整个世界的背影的杨戬还是凄凄惶惶、心中满是不安与寒意。

而恰是玉鼎真人，这个看起来最是冷漠的神仙，给了杨戬他需要的温情和爱护。

玉鼎的冷淡是真的，而对杨戬的好也并不是出自感情，而是责任之下的随手为之。可杨戬却珍之重之，再三品味，白衣仙人再不是环境之中一抹模糊的幻影，也不是杨戬脑中扁平的符号。

他喜欢这个仙人，敬重这个仙人，希望做这个神仙的徒弟，在他死在复仇路上之前，孝敬他、侍奉他，尽己所能让他欢喜。

杨戬已经下定决心，他一定要留在玉鼎真人身边。哪怕还是和如今一样，没有师徒名分。玉鼎真人博学多才，修为高深，就算杨戬不是他的徒弟，玉鼎也是尽心管教。而杨戬却也不是为了玉鼎的传承。

他只是，不想离开。想留在这里，一直到他踏上自己心甘情愿的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