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玉鼎的手艺一向很稳定。

稳定的维持在一个不怎么好吃、但是吃了死不了的程度。

因为杨戬需要吃饭，玉鼎又不习惯有人进入玉泉山，所以，下厨的人自然要在他和杨戬之中选出一个。而玉鼎虽然算不上一个多好的师父，却也不愿意杨戬浪费时间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陆压早早就遁了。他虽然喜欢玉鼎真人的脸，却实在不是个待的住的性子。故此，玉鼎也只能自己挽袖迎难而上。

白衣仙人身边围绕的不是云雾，而是烟火。

昆仑的其他金仙倒是来过一次。毕竟是玉鼎下厨做饭诶，多稀奇的事。就算吃了这一顿之后马上要应劫都不亏。

玉鼎并不在意这个，只是默默的加大的分量，然后，再也没有人来玉泉山蹭饭。

黄龙的鹤被吓得直扑腾，白色羽毛被折腾的掉了几根，翎羽尖端带着一点渐变的墨色，在玉泉山千里的雪白之上分外显眼。

众人齐齐一僵，接着，就都被玉鼎一袖子扫出了玉泉山。

玉鼎做出来的东西只有杨戬能吃下去。

其他的神仙——包括元始天尊在内，都对杨戬这个法力低微的小弟子投以无限的崇敬。怪不得他能和玉鼎相处的好呢。

杨戬：……

杨戬很无语。

其实也没这么夸张吧？

他承认玉鼎真人却是不善厨艺，但是他家师傅是一个本应该高坐神坛的仙人，既不是转司此道的神官、又不需要凭此来讨好其他神仙，白衣仙君平素餐风饮露、撷花食果，哪里又有下厨的需要。玉鼎真人会做这种事，自然是为了他。杨戬只是想起这点心中便是无限柔和与感动，又怎么会去挑挑拣拣。

而且，玉鼎真人做出来的东西只能说不好吃，却也没有到很难吃的地步。而且每一样都熟透了，绝对不会吃出来什么问题。甚至，为了给杨戬打基础，玉鼎还特意去采了许多灵药奇植，在做菜的时候一起加进去，好让其中仙力慢慢调养杨戬的身体。

虽然加进去之后味道真的很奇怪……

但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杨戬表示他就是很喜欢师父做的东西!其他人欣赏不来只能说是没有品味!

虽然对仙界之物了解的不多、但是为了磨性子而读了许多典籍的杨戬敢保证，如果让其他小妖修士知道了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东西，一定会为此争得头破血流。

果然，还是师父疼他。杨戬笑眼弯弯，视线里的背影清隽挺直。玉鼎真人微微回首，平静的眼神里面带着一点询问之意。杨戬只是笑，然后摇了摇头。

仙君的腰间是一点朱砂一般的红，下面缀着一块成色不是很好的玉坠。玉坠下面的流苏晃啊晃，然后被修长的如玉手指理顺。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杨戬的法术了。

来到玉泉山这么多天，玉鼎虽然没有日日带着杨戬去学习什么，一直都是把要他学的东西直接交给他，让杨戬自己看着书去琢磨。但是，杨戬却也不觉得玉鼎这是在敷衍自己。毕竟玉鼎看着就不是个喜欢多言的性格，更不像是有那个耐心去慢慢教导别人的。可是，看着很不好亲近的玉鼎真人却会耐心的指出他的不足，然后给他建议，也会给他讲解其中的道理，然后自己给杨戬做出例子来。杨戬每每都记在心中，常常感念玉鼎真人的耐心关怀与授业之恩。

这便是阐教第二奇谈了。

继玉鼎的厨艺为什么能那么糟糕之后，杨戬到底是怎么从玉鼎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到有些刻薄的话里面听出关心与和善的便成为了困扰一众金仙许多年的问题。

杨戬：有吗？没有吧……师父不是一直都在关心我吗？

话说回来。杨戬确实很烦恼自己的修行进度。

有典籍功法可看，有玉泉山的阵法聚引灵气，还有玉鼎真人时时指导、亲身示范。杨戬觉得，就算自己再愚钝也应该能有所进展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好时坏、控制不得，如此一看，竟然根本没什么长进。

小杨戬的心中却是有些不平静。一来他忧心自己浪费了玉鼎真人的心意，辜负了师父的指导。诸位师叔师伯都说他天资很高，可杨戬却没有品出其中味道来，正相反，他这段时间除了让真人劳心之外并没有什么成绩。杨戬倒不是自负自己一定就是天之骄子，只是他听闻玉鼎真人乃是仙界中高高在上的人物，杨戬想留在玉泉山，自然需要表现。就算不说这些，只说玉鼎，如此殷殷恩情，杨戬若是一直没有所成，又岂能回报。二来，便是杨戬身上的仇恨了。

他始终记得火焰舔舐杨府砖瓦时的噼啪声，父亲的尸体死不瞑目，兄长差点丧命于烈火之下。还有他的母亲，他未出世的弟弟妹妹——

“静心!”

耳边是清若玉碎的低斥声。两肩百会被灌入灵气，霸道的法力侵入经脉，让杨戬不由得泻出几声闷哼。然后，倔强的过分的少年咬紧了唇瓣不肯出声。倒不是与玉鼎闹别扭，只是杨戬是在羞窘，同时也是愧疚。明明玉鼎早就警告过他，但是他却还是没能做到静心，反给师父添了麻烦。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修仙……

修行许久连个变化之术都施展不好，如此便也倒罢了，只是他竟然连精心守神都做不到，竟然在修炼之中出了岔子，又让师父操劳。

不……玉鼎真人还不是他的师父。而且，见到他有多愚钝之后，说不定玉鼎真人也绝了要收他为徒的心了。

“杨戬!”

玉鼎的声音更冷了些许。被迷了心智、不自觉的开始胡思乱想的杨戬顿时收回了心神，开始摒除杂念专心配合玉鼎来运行自己经脉中的灵气。

杨戬的法力并不高深，与玉鼎相比更是知道说是匮乏。因此，玉鼎梳理杨戬的法力倒也格外简单。只是玉鼎顾及着不想伤到杨戬，这才耗费的时间多了一点而已。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只是不到一刻罢了。

只是玉鼎却没有因此而变得宽容些许。

“你若是不想活了，尽管跟贫道说，贫道一剑送你一程便是。何苦还劳得你一番辛苦，倒让我也跟着忙乱。”

美人就算是阴阳怪气也是美得。而且玉鼎本就五官秾艳，平素冷着脸的样子只让人觉得不可直视、凛然不可侵犯，美则美矣，却没什么人敢去欣赏。如今含怒的样子倒是让这幅如画容颜生动起来了。桃花目微微眯起，眸光凛冽如刀、又汹涌似酝酿风暴的海面。眼尾的一点绯红竟然好似要活过来了一般。

杨戬先是一晃神，他很是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个词——活色生香。视线由眼尾的一点艳红游移到玉鼎黑沉沉的瞳仁上，杨戬立刻收回了视线，直直的跪了下去。

“杨戬不敢。”

“不敢？”玉鼎却是笑了。“你又有什么不敢的。”

“难道你不正是如此行事。”

杨戬低头不语。

“可知错。”仙君语气淡淡，仿佛并不是很在意答案的样子。

自觉自己已经悟透了其中种种的小少年重重一点头，眼圈顿时红了起来，脸上也又热又烫。一半是因为羞窘惭愧，另一半则是后怕。不过他怕的并不是失去这条命，有时候人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之后的无能为力。

“真人早就教训过杨戬心思不专。”少年人的手还没有那么骨节分明，而是软乎乎的包在软肉之中。纵使杨戬是吃了些苦的，他的手还是有些圆润的线条。衣摆紧紧搅着带着点肉的手指，勒出了一道道弧度。“但是杨戬急功近利，还在修炼的时候分心……”

杨戬不敢说话了。

金霞洞里面的温度快速降低，墙壁上出现了白色的霜花。白色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个整体，亮晶晶的煞是好看——如果他不是身处其中的话。

玉鼎真人正在生气。

虽然之前杨戬也见过玉鼎真人对自己不假辞色，但是玉鼎真人向来冷硬漠然，杨戬只觉得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现在，杨戬可以确定，玉鼎真人是在生气——他第一次见玉鼎真人生气的样子。

杨戬却不知道，这个福气是独一份的，也只有杨戬勾动了玉鼎的怒气，然后还顺利活了下来。

只是，杨戬却不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玉鼎真人。

是因为他修行太过缓慢？还是因为他几次犯错？

带着孩童稚嫩圆润的线条的眼睛眨动几下，小少年实在是想不出结果。别看杨戬平时觉得玉鼎真人温柔又耐心、还在心里偷偷叫师父，但是杨戬却是没那个胆子去与玉鼎放肆的。

“真人……”眼睛里面写满了不安，指尖又动了几下，杨戬俯下身子，稽首。

“还请真人赐教。”

“杨戬，你可还想拜入贫道门下。”

冷若玉雕的没有回答，却转而问了个毫不相及的问题。

玉鼎其人，质若美玉，气如金石。向来喜怒无波，又因天资卓越，往往俯仰自得，更生其淡漠无欲之气度。玉鼎也曾经踏足红尘，只是身在红尘，心在雪窟，竟冷似霜、坚胜冰，纵使一时被极其怒气，也很快就会似水无痕。

愿不愿意拜入玉鼎真人门下？这对杨戬来说从来不是疑问。

见杨戬坦白自己意愿，玉鼎的神情也不那么冷。

紧接着，一道法力迅速打出，一点情面没留的将杨戬扔到了雪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