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那贫道就先教你第一件事。”

一截雪白色衣角出现在杨戬面前，漫无边际的寒意让杨戬不由得颤抖一下。

“如果你还是这么心急，那就什么都修不出来。而你若是一直控制不了心中杂念，那就干脆不要修道，修行一途注定于你而言是毒药。”

“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好像比雪还白上几分手腕瘦削精致，没什么温度的指尖抬起杨戬的下颌，让杨戬看见了属于仙人的淡漠眼睛。“你既然想拜入贫道门下，自然该由贫道管束。你若想死，贫道会亲自杀了你。除非你自逐出教，不然没有第二种可能。”

“只是你真的能承担死亡的后果吗。”

玉鼎虽然不擅长口舌之争，但是却实在是犀利，而且往往不会给人留有余地。不过，玉鼎其实却也不是很喜欢把话说出口，因此，承受玉鼎的快言快语的人其实并不多——而杨戬尚未入门便有了此种“殊荣”。

一段时间的小打小闹之后，玉鼎终于在杨戬面前展露了他铁血严苛的一面。

“在这里好好清醒一下。”

用金线绣着异兽图的衣摆缓缓远去，杨戬楞楞的看着眼前的雪，玉鼎走过之处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他好像被抛弃在一片完整的雪原里面。

下颌上仿佛还有仙人指尖冰冷的温度，杨戬下意识的碰了碰，然后又被落到手上的雪花冰的抖了一下。

玉泉山一片彻骨冰寒。

这些寒意皆是玉鼎法力外化，玉鼎倒也没有今日就清理了自己的门户的心思，所以，虽然满天冰雪寒凉无比，却并不会伤身。只是身处其中的杨戬现在也没什么心思来注意这些罢了。

区区法衣怎么能抵挡玉鼎所造的冷。杨戬只觉得身体的温度慢慢流逝，他的意识却清醒得很，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体的麻木和刺痛。杨戬却没有求饶，更没有违抗玉鼎的命令，而是沉默的直起身体，跪在了雪中。

修仙，报仇，玉鼎真人的斥责。

杨戬的脑子里面一会是瑶姬抚摸着小腹、期待新生的孩子的景象，一会上杨天佑被火焰灼伤的面容，未出世的弟妹生死不知、杨蛟也没有一点音信，杨戬几次想询问玉鼎，但是却没能开口。

他好像忘了把身体变得僵硬的寒冷，迟钝的思考着自己要做什么。

身姿挺直若新生幼松的杨戬也如松树一般挂满风雪，像是雪中的丰碑。

“师父，杨戬知错。”

杨戬终于发出了声音。他俯首一拜，动作僵硬到失去了从容风度，只是却一点也没有省去，其中敬意便是再不通人情之人都能看懂。

“错在何处。”

许久，玉鼎的声音响起。

“杨戬急功近利，心思不纯，所以修行之道一直无所进益。杨戬已经明白了师父所说之意，只有顺应天人，才能修得自然，杨戬如此，反倒业障丛生、不得寸进。”

又是一片沉默。

杨戬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作，脸颊掌心被雪冰的失去了知觉。

眼前一花，他已经到了金霞洞中，跪在如云一般柔软的兽皮制成的垫子之上。

“你说你明白了。”玉鼎真人的声音恰像玉泉山终年不变的雪，寒凉、淡漠、没有一点情绪。“可贫道看你却是一点也没懂。”

“请师父赐教。”

玉鼎似乎短促的笑了一声，杨戬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惹了玉鼎真人生气的杨戬也不敢抬头去看。他只听到玉鼎冷硬的回答。

“贫道还不是你的师父。”

小少年蓦然抬头，本就带着几分圆溜溜的意思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师父这是何意？”

刚才明明……明明说了……

虽然杨戬的确也是故意抓着字眼改口，但是玉鼎真人也不能如此干脆利落的否认!

“一年之期未到。”玉鼎却只是淡淡说道，并不因为杨戬的质问而生气，也没有什么去哄哄小徒弟的意思。“修道之人当讲因果，贫道既定下一年之约，又怎么能违背约定。”

“……”杨戬挺直的腰终于是弯了。

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可惜先是教训，然后是拒绝他叫师傅。还是个幼崽的杨戬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拜师之前，你便先不要修炼了。”玉鼎示意杨戬随他而去，杨戬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脚步还有些虚浮，却也努力跟上了玉鼎的脚步。玉鼎的脚步并不如何慢，他本就腿长，走的又快，平时也就算了，杨戬现在跟的尤其费力。

果然，一个不小心，杨戬便扑倒在了玉鼎真人身上，手下意识的抓住了玉鼎的腰封。

手中布料极滑，让杨戬根本没有下手之处，反倒是倾倒的更重了。玉鼎反应很快的扶住了杨戬，小少年还没反应过来，指尖动了动，扣进了腰带的边沿。

呼吸间满是清冷香气，愣了一下，杨戬好像被针刺到一样慌忙起身，又因为手脚被冻的有些麻木而踉跄几下，然后被玉鼎抓住了手腕。

之前只是有些恼杨戬的轻率，竟然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心中杂念未清便敢去修炼他给的功法——出自玉鼎手中的功法能有什么简单的，当初元始天尊给玉鼎的尚且还能说勉强适合刚修炼不久的幼崽来初窥修行之道，玉鼎给杨戬的却是许多神仙也一时间修补得的修炼之术。杨戬纵使天资再佳，一年半载入不了门也是正常的。

现在，玉鼎却是真的有些怀疑自己该不该把杨戬收到门下了。毕竟玉鼎真人眼光高的很，没有收一个小傻子为徒的欲望。

“真人……”

杨戬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有些不太稳重，一双眼睛期期艾艾的看着玉鼎，指尖搅着袖子上的布料。

玉鼎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向藏书的洞府走去。见状，杨戬也慌忙跟上。只不过吃了之前的教训，一时间却也不敢跟的太近了。

玉鼎藏书之丰可不是说说而已。

洪荒时流传下来的功法不过分为几类，一是天生有之、天资出众的种族降生之日起便有他们的功法，二是偶然所得记录功法之宝，这便需要有神仙去修炼验证了，天予的宝物也不总是好的，三是众仙自己悟道创造出来的功法，四便是鸿钧所授之道。至于余下些许，倒是不必再拿出来说道。

玉鼎的藏书包括这里面的大部分。

从上古历史到趣事妙闻，从紫霄宫所讲之道再到许多各家功法秘笈，灵器淬炼之法、天下地上的灵兽奇植，无所不有、无所不精，满满的填满整个洞府。这还只是表象，里面的空间被阵法折叠，玉简又能收录许多内容，走进去之后才能发现，里面收容的典籍要比想象中多出不知多少倍，而每本书里面的内容又不知道丰富了多少。只怕是百年千年也看不完，就更别说去研读了。

甚至还被杨戬看到了一点不应该被他看到的东西……

杨戬也只是好奇，见玉鼎没有制止他的意思，小少年随手拿起了一部功法，结果却被里面露骨的图像惊到差点拿不稳手中东西。

作为洪荒里面走出来的神仙，玉鼎倒是并不在意这些，杨戬自己却已经先红着脸把东西胡乱塞回去了。

“师、师父……”

小少年面若红霞，眼神游弋，只觉得尴尬极了。他怎么会随手一拿就是……就是这种东西。

说实话，现在的民风并不保守，男欢女爱实属常事，并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羞耻之语。但是杨戬年纪小，莫说识得情爱，就算是给女孩子送个漂亮的花朵贝壳、珍珠石子什么的都没有过，突然见到这种东西还是有些太过了。而且自家师傅清冷孤高、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像，在玉鼎面前看到这些只让人觉得是在亵渎仙师，让杨戬越发无措羞耻。

“不过双修之法罢了。”玉鼎却是不明白杨戬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杨戬讷讷无言，只是眼神总忍不住往玉鼎真人清隽背影飘去。

师父说的这么平常，又收有这种……秘笈，难道师父也和其他人双休过吗？

杨戬这么想着，却不敢开口去问。心里琢磨个不停，面上却安静乖巧极了，低眉顺眼的跟在玉鼎身后。

“之前教你的文字可记熟。”玉鼎拿起一本经书，随意翻开一页，递给杨戬。

这已经是他们都很熟悉的环节了。杨戬来到玉泉山之后，除了被玉鼎来回“折腾”，便是由玉鼎教导着来学习神仙的文字。

神仙当然也是有文字的，他们最开始用神识交流，然后逐渐生出了特殊的语言符号，最后成了文字。人间也有文字，昔日仓颉造字，神仙也有所听闻。实在是仙界无聊，千年万年总也不过是那些事情，而他们对人族的关注颇有些高高在上的、点评取乐的意味，就像是人族也会去观察虫蚁一般。

这却有扯得远了。仓颉造字之后，倒是让神仙对人族多了些关注。人族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女娲影子里的种族，而是有点意思的新生族群。而当时许多神仙对仓颉的评价则是“颇有神性”。

只造字自然不能说是神仙、更不能凭此获得功德，不过也可以看出神仙的文字是很重要的了。

和人族不一样，神仙其实并不经常使用文字。有什么事直接传音、或者用神识留影也就是了，没必要一定写字。而文字多用于祭祀、刻阵等重要场合。对于神仙来说，文字更重要的作用其实是沟通天地、调动力量。

而神族的文字也并不是统一的。

生灵化神之后既为浊物之形的众仙理所应当的成为一族，其中不乏盘古等古神，又有伏羲昊天等中流砥柱，再往后，鸿钧这个后起之秀也不可忽视。神族最通用的文字其实就是这些神仙平时所用的，很多种族甚至没有自己的文字，只会用神纹，而妖族等则有自己的文字，不过平时还是用神文，毕竟流传的广、威力更大，而且妖族虽然共同联盟，但是内里不知道分成多少块，又有多少种文字。

因此，先学神文，这才是最合理的。

而杨戬态度好、人又聪明，所以学起神文来也是很快，倒是让玉鼎有些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