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姝靠住椅背的时候，这台运行缓慢的火车就推着她往前，他们变成流水线作业上的一枚产品，没有选择是否被生产的权力，片刻不歇的传送带会把他们送去更遥远、稳定的地方。全圆佑没有拒绝，站起来，她反倒显出一些怔然，视线跟着他的轨迹运动。
光斑晒在他身上，陈姝从扬起的薄纱中，看见全圆佑淹没进这短暂的灰色滤镜。一阵风把纱吹离，重新剥落出鲜明的表色，他回归现实世界，同时弯下身子，用她听不清的英语单词、加以手势与之交流。逐渐地，他的背影已遮住佝偻的妇人，像自成一方天地，把所有隔绝在外。
其实，她垂低眼睛：全圆佑整洁的鞋面同对方形成对比，一面无尘、一面遍布污垢。直到他朝这边走来，手里握着两枚鸡蛋，偷懒躺下的两位。好危险，她想，你们没被发现。单手从他掌心拾过其中一颗，捏在手里，用力，这样问。
陈姝你小学的时候没玩过那种。
她顿止住，思考措辞。
陈姝保护鸡蛋的游戏吗？
没有，全圆佑很诚实的摇摇头，也很诚实的这样讲了，他有种很原始的坦诚，像被教育过亿万次守真般，因纯粹达到自我又强悍的境地，会因此显得不解风情吗？师真则不大清楚了。不过聊起这些，他时常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出现问题，很多节点，片段，大脑就像被格式化后的电脑。
她在笑，难得真诚，只是纯粹高悬的快乐，柔软地托举住她。她想起刚才用指腹碰到全圆佑，很短暂，但是温暖，划过亘在掌心的纹路。掌纹意味着什么？与树的年轮差别很大吗？她放弃思考了，只是在笑而已。或许没有多么美丽，但夺目地闪出几乎致幻的光线。
她在从笑音中缀连好这句。
陈姝当时还让我们写感想，我写了个可是蛋里的小鸡早就死了，然后被骂了。
陈姝摊掌，展示这枚鸡蛋，再用另只手点点他的。
陈姝现在，我们负责保护它。
车厢轻微地颠簸。她迅速握好手中的鸡蛋，心想，刚才其实是它们已死去的心跳吧。胎心的跳动，分明很温柔地，打在她的掌中啊。
那些碎片灰蒙蒙的，全圆佑只大概记得小学时被老师布置的作业：为妈妈买一束花、和爸爸讨论二十一世纪，一家人共同画出一幅画，宏观的，关于家庭和，爱。诸如此类的，慢慢那些温馨的课业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衍生成他痛苦的源泉。
也许他真的像陈姝一样保护过一枚鸡蛋，全圆佑想，但极有可能我捏碎了它。于是他掌心中的，刚刚笃定过是生的鸡蛋，像是被煮熟一般，开始残忍的烫灼他的皮肤，全圆佑越发因这易碎的鸡蛋感到无措，又像是他八岁，发现家庭关系同生鸡蛋一样易碎，站在角落中，暗里无措。
但他侧过脸，就看见正笑着的陈姝，她的笑像落在全圆佑的肩头，砸得他连挺起的脊背都放松了，不知是配合，还是全圆佑无意识的，总之他也微微笑了起来，听着陈姝后面的话。
没有说好，或者不好，在陈姝点过他的那枚鸡蛋后，全圆佑也握起了手，实际上他认同小学生陈姝口中「死」的说法，也疑心自己会再次捏碎鸡蛋，但不会是现在，至少不会是在陈姝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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