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圆佑已大致明白,僧人带着小沙弥强取豪夺式的生活,因此他早有准备,递出美元,这是在缅甸的硬通货,用手势表明他们不需要被祈福,然后全圆佑对陈姝说。
全圆佑不用牺牲鸡蛋。
但僧人并没有离开,索求更多或是终于想起自己是虔诚的信徒,橘色与红褐色的开始围住他们又绕出半圆的轨迹,口中还念念有词。这是祈福。与此同时陈姝邀请全圆佑跳下去,跳出去,她的声音在太多僧人诵经的声音里含糊不清,全圆佑分辨了半秒,回答有些正经的搞笑,他说:我考虑一下。然后他第二次试图驱逐僧人,混乱中他的肩膀被撞击,很快的瞬间,全圆佑那枚鸡蛋坠地了。
经文、蛋摔断脖子的脆响、火车铁锈味的呻吟,陈姝不太标准的缅甸语,很多人声,风声,诵经声,也许还有全圆佑自己的声音,终于温暖的茧房碎成比蛋壳还要更多的块,全圆佑拉起陈姝的手,像刚刚赤脚的男人挤出僧群一样的挤出,甚至他还推了最靠近他的。
没有车门,全圆佑先跳——或者说迈步,这列车太慢了,慢到全圆佑落地,回过身,陈姝还在车门处,在他身后,像车并未移动一样,也像所有影片该有的情节、台词,全圆佑鬼使神差的说。
全圆佑我接住你。
有皮肤黄黑的孩童从车窗探头看来,看这两个脚踩在黄沙上的异乡人,两条铁轨始终延伸向远方。
天地一瞬间苍茫,仿佛世间只剩彼此。
她再次目睹一场壮烈的死亡,蛋液从碎裂的壳中破出,无聊的游戏收场,她仍然兴高采烈,站起来、跑出去,凑在他耳边坏心地解读推搡动作:全圆佑,你也会生气吗?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踩到它蛋的尸体,大概是有,不然鞋底的黏腻来自于什么?她因要滑倒的趋势反握住全圆佑。
掌纹被她认作河流,这个瞬间两条河流相汇,她听见有什么沸动,结果马上在经文的诵念、嘈杂的人声中烟消。只是那串她根本听不懂含义的梵语滞在耳际,淌进她的血液,居然显得神圣。其实她更想把自己描述成水滴,她和全圆佑一起,自作主张地以为他们正在奔往海洋,消蚀河床,拓开更宽广的视域。
陈姝错觉全圆佑就这样拉着他,他们不仅要掉出这节车厢,甚至就此飞离大院,2014年被捣毁、矮小的单元楼。火车发出的轰隆声,其实是那一天、它被拆除造就的巨响吧?
这是第二次逃跑。她在心里记数,贴在额角的碎发雀跃地扬起,余光里的景物往后倒流,这些各异的脸孔、车内老旧的陈设,浓缩成很小的一个。钟陈姝落后半步,看他的先从车门跳出去,或者说是飞,用视线捉住他衣角泛起的弧线,毫不犹豫地,听候风声的诱引往下跳,裙角闪出更斑斓的色彩,像鸟类的尾羽。
她不再只保有微笑了,她大笑,笑声被急骤的风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