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白子,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落子却沉稳依旧。“她虽占了理,但那几位皇兄……并非宽宏大量之人。”
柳月斜倚在窗边,帷帽轻垂,指尖一枚黑子漫不经心地转动,并未看向棋枰,反而望着窗外一池被风吹皱的春水。
“急病需用猛药,公主深谙此道。”他的声音透过轻纱,带着惯有的慵懒,却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只是这药,三分治人,七分……恐怕先伤己。”
萧若风抬眼看了看他这位四师兄。旁人只道柳月公子做作疏离,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到,近来这位师兄停留在天启的时间变长了,而且……似乎总在不经意间,目光会飘向某个女子的方向。
“柳四,你似乎……很关注永宁?”萧若风试探着问,落下一子。
柳月转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轻纱遮掩了他瞬间的凝滞,只闻一声极淡的轻笑,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看她下棋,比看顾先生那些老掉牙的残局,有趣得多。”
他终是将黑子落下,一子便断了白棋一条大龙的生机,“只是观棋不语真君子,我偶尔……手痒。”
萧若风看着棋局,摇头苦笑。这哪是观棋不语?分明是忍不住下场,暗中递了刀子。
他不再多问,心下却了然。那位锋芒毕露的公主妹妹,竟能引得他这位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兄屡屡破例,当真……有趣。
而这“手痒”,在萧楹衣那边,体会得更为真切。
有一次,是在她与顽固老臣争论赋税改制,被引经据典驳得一时语塞时,窗外极巧合地飘进一片杏叶,叶脉上用细如蚊足的针孔刺着一句关键的前朝律法疏议,正击中对方论点的死穴。
她捏着叶片,目光瞥向窗外,只见月白袍角一闪而逝,空气中留下一缕熟悉的冷香。
还有一次,萧楹衣正打算收服一位掌管军械制造的宗室子弟,可那人却软硬不吃,让她无从下手。
她正准备采取更为激烈的手段时,那宗室子弟最宠爱的一名伶人,“无意”间出现在她常去的茶楼里,悠然说起其母族一桩鲜为人知的亏心事,字字句句恰到好处让她听见。
萧楹衣端茶的手稳如泰山,心却猛地一跳。这般迂回又精准的敲打,像极了某个人的手笔。
他帮她,却从不出现在明处。
每次她循着那丝若有似无的线索望回去,总只能捕捉到一片飘远的衣角,或是一句隔空传来的、气死人的毒舌评价。
这天夜里,萧楹衣成功铲除一个暗中给她使绊子的后宫宠妃后,很晚才回到稷下学堂所住院落。
在月门洞下,她几乎撞进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柳月似乎等了她片刻,帷帽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殿下如今铲除异己,倒是愈发得心应手了。只是这血气压过了胭脂香,不怕夜半梦回吗?”
萧楹衣猝不及防撞入他气息范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特的冷香,混合着夜露的微潮,心跳骤然失序。
她强自镇定,抬起下巴,凤眸在夜色中灼灼逼人:“若惧血腥,何必争那把椅子?柳月公子若是怕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抬手。萧楹衣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他极快地用指尖拂过她的发鬓,摘下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细小枯叶。
动作快得像幻觉,指尖的温度却在她颊边留下细微的战栗。
“怕?”他捻着那片枯叶,声音里终于染上一丝真实的情绪,像是被她的不知好歹气笑了,“我是怕殿下杀得性起,最后发现自己坐在白骨堆成的王座上,连个能说句真话的人都没有。”
说完,他将枯叶随手丢弃,月白身影与她擦肩而过,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萧楹衣站在原地,被他话语里的尖锐刺得心口发闷,更被他方才那突如其来的、近乎狎昵的动作扰乱了呼吸。
他总是在她最志得意满时泼下冷水,又在她深陷险境时悄然出现——
像一味剧毒的砒霜,明知危险,却又能镇痛疗伤,让她恨得牙痒,又……忍不住去依赖,去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