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楹衣发现自己变了。在决定是否要将某个只是立场不同、却罪不至死的官员彻底踩死时,脑海里会莫名闪过他那句“不留余地”;
在孤身应对冰冷刺骨的权谋斗争时,她会下意识地期待那一抹清冷的月色或许就在附近。
这种期待,让萧楹衣感到恐慌,仿佛坚不可摧的盔甲出现了一丝裂缝。
却又……甘之如饴。
而柳月,同样陷入了某种困境。他那份超然物外的假面,在她面前越来越难以维系。
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这盘棋足够复杂精彩,他不愿执棋者过早出局。可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那抹耀眼的红色,心弦被她每一次的兵行险着而拨动,又为她每一次受伤或可能受伤而骤然绷紧。
他开始在她可能遇到真正致命的危险时,几乎本能地出手拨乱反正。他甚至开始思考,她所坚信的那个“更好的秩序”,是否真有实现的可能?
若是她……或许……
这种不受控制的靠近和担忧,让他感到陌生而危险。他惯于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绪,却唯独对她,失了方寸。
两人之间,便在这无声的试探、刻意的靠近、毒舌的关怀与暧昧的躲避中,拉扯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柳月是萧楹衣野心图景里最特殊的一笔暖色,也是她理智告诫中最该警惕的变数;
而萧楹衣是柳月倦怠人生里最鲜活的一抹亮色,也是他超然姿态下最难以抗拒的沉沦。
月色与砒霜,皆是毒,亦可能是解药。这极致暧昧的拉扯,于无声处,早已惊心动魄。
扳倒有北离第一世家撑腰的青王,对于萧楹衣而言,无疑是一场豪赌。
她几乎押上了所有明暗筹码,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诱使那头盘踞朝堂的猛虎露出破绽。
计划险之又险,虽最终功成,萧楹衣将青王结党营私、意图不轨的铁证呈于御前,逼得皇帝不得不将其圈禁,但她自己也结结实实挨了青王濒死反扑的雷霆一掌。
深夜,稷下学堂的一处院落。
烛火昏黄,只映照出方寸之地,更显空旷寂寥。
萧楹衣跌坐在冰冷的白玉蒲团上,再也压制不住翻涌的气血,猛地咳出一口瘀血,殷红刺目地溅落在她明艳的红衣前襟,宛如盛开的诡谲之花。
她青丝如瀑散乱,珠翠步摇歪斜,平日里的雍容华贵被惨白的脸色和唇角的血痕取代。
萧楹衣急促地喘息着,试图运转内力疗伤,但那霸道的内劲肆虐经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湿了她的内衫,贴在背上,一片冰凉的黏腻。
就在萧楹衣意识因剧痛和虚弱而有些模糊之际,“吱呀——”一声极轻的响动,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泻入,在地面拉出一道长长的光痕,恰好勾勒出一个倚门而立的熟悉身影。月白的长衫,朦胧的帷帽,不是柳月又是谁?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帷帽微垂,目光穿透轻纱,精准地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以及衣襟上那片怵目惊心的血色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她压抑的喘息声和他无声的注视。
时间似乎被拉得很长,长到萧楹衣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一贯慵懒散漫的声线此刻沉得发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甚至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打破了死寂:“值得吗?”
萧楹衣艰难地抬眸,长睫上还沾着因剧痛沁出的生理性泪珠。虚弱让她褪去了平日的凌厉锋芒,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然而,那双凤眸深处,胜利的火焰依旧在燃烧,萧楹衣甚至努力牵起嘴角,扯出一个骄傲又破碎的笑:“赢了……就值得。”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斩钉截铁。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骤然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维持着彼此距离的窗户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