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6

柳月猛地一步跨入殿内，反手合上门，将月光隔绝在外，只余室内摇曳的烛光。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没有丝毫犹豫，抬手，第一次主动摘下那顶总是遮蔽容颜的帷帽。

“啪嗒。”帷帽落在一旁的软毯上，发出一声轻响。

刹那间，仿佛世间所有光华都汇聚于此。烛光与阴影共同雕琢出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容，眉眼如画，鼻梁高挺，唇色是天然的绯丽，组合在一起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昳丽风华。

可此刻，这张颠倒众生的脸上没有半分平日里的疏懒倦怠，而是凝着一层冰冷的寒霜，眸色深沉如夜，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显而易见的恼怒，有对她不惜己身的愤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却清晰映在她眼中的……心疼。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缠。一股清冽的冷香混合着夜风的微凉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柳月从怀中取出一个莹白的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圆润剔透、清香扑鼻的丹药，不由分说地递到萧楹衣的唇边。

“吞下去。”命令式的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因那微哑的声线而透出一股异样的焦灼。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秋夜的寒意，轻轻触碰到她因染血而愈发显得温软嫣红的唇瓣。

轰——！

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滚油，两人俱是浑身一僵，猛地一怔。

那微凉的触感却像带着奇异的电流，瞬间窜过四肢百骸。

萧楹衣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极其细微的颤抖。她抬眸，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眸深处——

那里不再是平日里雾里看花般的探究与兴味，而是清晰倒映着她狼狈模样的、汹涌澎湃的暗海。

四目相对，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滚烫。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个小小的灯花，像是在为这无声炸裂的瞬间伴奏。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脱离了掌控，悄然变质，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萧楹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惊世容颜，看着他眼底那不容错辨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关切，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断裂。

曾经，她渴望征服他，将这份独一无二的智慧与力量彻底攥在手中，成为她皇图霸业最华丽的点缀。

可这一刻，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滚烫的情感，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强势地撞入她冰冷坚硬的野心堡垒之中，让她心慌意乱，却又……无法抗拒。

萧楹衣竟没有半分挣扎，顺从地微微张口，含住了那枚丹药。柔软的唇瓣不可避免地再次擦过他的指尖。

柳月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蜷缩了一下。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的药力迅速化开，暖流涌向冰冷刺痛的四肢百骸，暂时压下了那肆虐的内伤。

柳月凝视着她渐渐恢复一丝血色的脸颊，紧抿的薄唇似乎松动了一丝。他忽然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意味。

他抬起手，这一次，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用修长的指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擦去她唇角那抹残留的、刺眼的血痕。

柳月的指腹带着习剑之人特有的薄茧，摩擦过萧楹衣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那动作，仿佛不是在擦拭血污，而是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易碎无比的稀世珍宝。

“萧楹衣，”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这条路上白骨累累，我不想那么快……看到你的。”

话语落下的瞬间，殿内落针可闻。

烛火再次摇曳，将两人几乎相贴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紧密地交织缠绕，难分彼此。

她红衣似火，他白衣如月，红绡广袖与月白纱袍的衣袂堆叠在地，仿佛融为了一体。

殿内弥漫着萧楹衣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丹药的清苦香，以及柳月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暧昧到极致的气息。

窗外月色正浓，清辉万里，却远不及这秘殿之内，烛光之下，两人之间无声汹涌的暗潮动人。

相知渐深，吸引已生。权谋的棋盘依旧冰冷，但落下的，早已不再只是冰冷的棋子。

那悄然滋长的情愫，于这血色与月色交织的夜晚，破土而出，再也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