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普渡寺的路,似乎格外漫长。一连十几日,莲花楼内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李莲花几乎是绞尽脑汁,用尽了他知道的,关于如何哄女孩子开心的所有库存。
他尝试着讲一些拙劣的、并不好笑的笑话,换来的只是漆青灵一个冰冷的、毫无波澜的眼神。
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帮她整理药材,却被她毫不客气地拨开手,语气冷淡。
漆青灵不敢劳驾李神医,万一我这药材里也藏着什么‘修罗草’之类的‘惊喜’呢?
他甚至在某个清晨,偷偷采了一束还带着露水的野花,插在一个粗陶罐里放在她窗前。
结果下午就发现那束花放在大厅的饭桌上,而漆青灵路过时,眼神都没多给一个。
他的所有努力,都像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气氛仅仅是从“冰封万里”稍稍缓解为“深秋霜降”,依旧冷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终于,普渡寺那古朴的飞檐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方多病早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抢先一步,回了百川院,复命去了。
另外三人从无了方丈口中得知,当年负责检查单孤刀遗体的金鸳盟仵作,早已被百川院带走关押,如今唯有百川院内部,才存有关于这个仵作具体下落的名单。
需要再上百川院。
李莲花眉头紧锁,下意识地看向漆青灵。上一次她大闹百川院、将云彼秋挂树上的事迹还历历在目。
漆青灵感受到他的目光,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语气平淡得说。
漆青灵你们去吧。
她甚至还极其敷衍地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看向李莲花。
漆青灵我就不去了。
漆青灵省得我到时候一个控制不住,再把百川院那几间破屋子给拆了,平白给李神医添麻烦,是不是?
最后那句“是不是”,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
李莲花所有要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脸色白了又青,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带着笛飞声,硬着头皮踏入了百川院的地界。
一番周折后,李莲花总算知道了仵作的下落。救下乔婉娩后,也没有和她闲话的心情了,匆匆赶回了普渡寺。
李莲花心中记挂着依旧在生闷气的师妹,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刚踏入寺门,绕过香火鼎盛的大雄宝殿,来到后院禅房附近,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猛地顿住了脚步,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不远处,一棵古老的菩提树下,漆青灵正坐在一个石凳上。
她手上捧着一摞厚厚的、略显陈旧的佛经,神情是李莲花这十几日来从未见过的……平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而她对面坐着的,正是普渡寺的方丈无了大师。
两人似乎正在探讨着什么。无了大师捻着佛珠,缓缓说着什么。漆青灵听得极其认真,时不时微微点头,还会时不时开口询问几句。
她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微笑,与近日来那冰冷讥诮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一幕……太过违和,太过……惊悚!
李莲花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个扬言要拆了百川院、戾气满满、这十几日对他极尽挖苦讽刺的小师妹,此刻竟然在普渡寺里,和无了和尚……相谈甚欢?探讨佛经?!
他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笛飞声也看到了这一幕,同样面露诧异。
还是无了大师先看到了他们,停下了讲述,微笑着宣了声佛号。
无了大师阿弥陀佛,李施主,你们回来了。
漆青灵闻声,也抬起头看了过来。
脸上的平和与专注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带着疏离的模样,只是比起之前的冰冷,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
李莲花走上前,目光落在她怀中那厚厚一摞佛经上,忍不住心中的惊疑和一丝莫名的不安,开口问道。
李莲花暖暖,你……你抱着这么多经文做什么?
漆青灵垂下眼眸,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最上面一本经书的封皮,那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李莲花,唇角勾起一抹极浅、却让李莲花心头发凉的弧度。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甚至没有了之前的阴阳怪气,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入李莲花最深的恐惧之中。
漆青灵没什么。
漆青灵就是突然想看看。
漆青灵我怕某个心死之人。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极轻地从李莲花苍白憔悴的脸上扫过。
漆青灵哪天想不开了,或者毒发了,悄悄背着我,一个人偷偷去了那黄泉地府。
她微微歪头,做出一个思考的表情,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天真的残忍。
漆青灵我先学习学习,提前准备着。
她拍了拍怀中厚厚的经文,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漆青灵等他哪天真的下了地府,我也好能立马追过去,熟门熟路地,给我俩一起超度超度不是?
漆青灵免得路上孤单,也没个懂行的人念经。
她甚至还极其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漆青灵听说地府规矩多,提前打点好经文,总没错的。
李莲花!!!!!!!
他只觉四肢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漆青灵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诡异虔诚的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那平静的眼神告诉他,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她不是在咒他死,她是在……准备和他一起死!甚至还在考虑“身后事”!
笛飞声也皱紧了眉头,看着漆青灵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无了大师双手合十,低眉敛目,长叹一声。
无了大师阿弥陀佛……冤孽,冤孽啊……
漆青灵却仿佛没看到李莲花瞬间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抱着那摞沉重的佛经,站起身,对着无了大师微微颔首。
漆青灵多谢大师指点,今日受益匪浅,晚辈明日再来请教。
然后,她看也没看李莲花一眼,抱着她那“地府指南”,步履平稳地、一步一步地,从李莲花身边走了过去。
只留下李莲花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心如刀绞。
原来……她从未放下。
她的恨,她的怨,她的冰冷,她的讽刺……其下掩盖的,竟是如此绝望的、与他同赴黄泉的决绝。
他以为她在气他瞒着她布局,却不知她早已看透一切,看透他那颗不想救自己的心。
李莲花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在地上。耳边只传来笛飞声那冷情的声音。
笛飞声没想到,你师妹比角丽谯还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