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彻查了袁府,替自己找尽了一切她离开的理由后发现皆是徒劳一一我在她的妆奁里发现了一封留下来的信。夫妻近十载,她果然是了解我的,将信放在了我能寻到的地方,我有些喜意地看着信,觉得宜嘉就是在同我开玩笑,她恐怕是跑去什么地方躲起来了。但我端庄贤淑的新妇,会如此行事吗?我不明白我为何会这般想,她真的已经不在了啊。
然而这份喜悦持续时间并不长,第二页信中的内容令我如坠冰窟:她说要葬在东郡宣氏祖坟,魂归故里。可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留在袁氏,哪怕是死。盛怒之下我想烧了这一页信,但耳边却传来她沉静如水的声音:“我家郎婿是君子,妾最是仰慕君子之风了。”最终我走出门去,将这一页埋在了院中的那株桃树下。
五年后,新帝践祚。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被册封太子,宣司徒赐爵承恩公,追封皇后之姊永安郡主为长公主。
同年,帝宣布空置后宫。令初下,朝中颇有微辞。然新帝态度强硬,宗正东海王亦难得地明确站在自家兄弟身后,久而久之,反对之人也不得不低头服软。
我很佩服新帝,但又觉得他此举不甚明智。自古以来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恩抚后妃亦能平衡前朝。此理深谙为君之道的新帝不会不知,但他依然以雷霆手段处理了这件事。
由此观之,他的确对皇后用情至深,忠贞不渝。原来皇后那般骄纵明媚的女娘,是被这般宠爱着的啊....她做东宫太子妃时可以无过多顾忌地打朝廷重臣耳光、为皇后时能让皇帝为她罢黜后宫。虽然同样活在笼子里,但有一个足够爱她的人为她尽可能地撑大牢笼,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帝王尚且能如此,确令我愧疚万分。即使是摆设一般的姬妾,也会伤到妻子的心。虽然我那时只是想用她们来气气宜嘉,想看她对我生气、撒泼,打我骂我也行,只是,不要再对我那般疏离有礼了……
元初元年腊月,皇后诞辰。司隶校尉进献了一株精心栽培至冬日绽放的洛阳锦。皇后只看了几眼便借口不胜酒力离席了。用情至深的陛下见不得皇后黯然神伤,痛批司隶校尉劳民伤财,罚了他一年俸禄。
洛阳锦又名“二乔”,一花两色,宛如一对花中姐妹。若是如此,我想宜嘉当是清丽的那个。她在我记忆里是个清雅脱俗、进退有礼的女娘。
宫宴散席后我带着逸儿回家,途中却遇见了我的岳父宣公一一他正在廊下抱着一根柱子哭号,仿佛我的夫子重现。
“嘉儿啊!”
“阿父的嘉儿啊!”
逸儿忙跑过去抱他外大父的胳膊,喊道:
“外大父!”
岳父听见逸儿的声音,登时酒醒了一半,他弯下腰在逸儿面前,抚摸着他的脸哽咽着说道:“逸儿?”
“呜呜呜.……我可怜的孙儿……”
“你阿母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常向我撒娇.…….”
“那时我佯装生气,说她再粘着阿父就要将她嫁给一个待她不好的郎婿.…外大父的错啊!竟然一语成谶!”
“嘉儿说她不嫁人,我当时是又喜又忧啊.……在家中自在,她爱去游历,常央求我带她去看雪山、大漠,去看泰山、华山……她长大了,我想着以后她的郎婿会带她去,她老跟着阿父算怎么回事!加之当时确实是政务繁多,我实在精力无多便拒了她,没想到.……..她竟嫁了个那样的伪君子!我劝她莫要嫁给那般心机深沉之人,她偏偏不听!成亲之后成了什么样子!活像一个木偶!我宣氏需要攀附他袁氏吗!我才不是蔡公那种人!”
“我是她阿父我还能不知道她嘛!任性、幼稚、天真、可爱、聪颖、有才干…….我的嘉儿是这世上顶好的女娘!她有什么是不如那些儿郎的!还有袁善见那竖子!亏老夫当初领延尉卿时对他多有照顾……”岳父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止,他看见我站在不远处,同是文官,更是著名大儒的他竟撸起袖子朝我打来。
逸儿忙跟在他身后却被他喝止,只得站在了原地。我没想着躲开,老老实实地跪在岳父面前等候着他的“教诲”。岳父狠狠地往我脸上招呼了好几下,后面赶来的皇后与陛下忙扶住被气得不轻的他。
“这个竖子!你们放开我!我打烂他的脸!岳父气得大喊,却也没挣脱两人的控制。皇后无奈地劝道:“阿父,您醉了。女儿扶您去休息吧,今夜不必出宫了。”
“是啊岳父大人,小婿将岳母一同接进来。”陛下也趁机讨好岳父,试图安抚他。
不料岳父竟晕了过去,皇后忙唤人将他抬进最近的宫殿,陛下本来要走,却又注意到了我这个跪在原地的人。
“袁卿,回去吧。脸上的伤处理好。”说罢,便追皇后去了。直到逸儿拉我,我才反应过来,带着他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