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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残魂——记叙者

家,这是一个特别的字词。它有很多含义,最温暖的是其本意。“家”,一个有家人,有食物和床的地方,一个由所有家人共同建立起来的地方。通常情况下,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家。你独自生活的地方可以是家,你父母生活的地方也可以是家,你希望哪里是你的家,你就能把那里称之为“家”。具体的定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个人意愿。家是避风的港湾,对你来说是家,那才能叫做家。

如果有太阳也有家,那会是哪里呢?是日出的地方,还是日落的地方呢?或是柔软的天空?这颗闪亮的恒星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光芒,也许它也渴望一个归处,渴望维多利亚的丛林,渴望一颗能克服高温的心。每每看到它消失在上空,心中总有一股若即若离的滋味。此刻的它却不知疲倦的在远方照亮着某片多情的土地和深邃的海洋。

阳光丝毫不间断的从窗外照射起来,部分透过玻璃照射进来,而部分却在玻璃外把自己撞的稀碎。它们分裂成无数细碎的光点,又向四面八方冲去了,它们会一直重复,直至死去。我的双手踌躇着向餐具和食物移动,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由母亲做的一份饭,母亲专门为我做的饭。兴许不只是我曾经从未接触过,大抵我以后也不会再接触到。在叹息之间我才意识到,我落得的是与母亲相同的下场——早逝。如果我有孩子,那孩子会不会同他的父亲,祖母一样早逝于中年门前?这是否就形成了一个被人们叫做命运的东西?

母亲对我的希望是什么样的?她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她希望我的命运是什么样呢?以她看来,我该做什么样的事情才算好呢?她好像是那一切的开端,是因果的起始点,是我命运偏离既有轨道的导火索。她的死带来了这一切,带来了父亲的偏执,让它们直接作用于我身上。于是我也有了自己的偏执,而我的这种偏执带来了迷茫,又是偏执和迷茫改变了我的生命。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刻起,它们就接替了我的思想,于是我再怎么反抗也全无用处了。因为我改变不了什么,我抵抗不了命运。

我的双手一次次贴近那些饭菜,伸出的餐具好像成了我的四肢末端,而非一件物品。冒着热气的食物就这样被推送至口中,又顺着咽喉滑下,落入腹中,熟悉的感觉盘踞于我心头。我与年少的那个我好像不过一墙之隔,一步之遥。但那几年的时光却成了我与年轻的那个我,对命运抱有希望的那个我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的不同,完全不是单一的年龄差距可以概括的。单单这一口热饭,对他来说是日常的一日三餐。对我来说就是困难的,不知多久才能吃上一口的。

也许是年少的无知,也许是成长的自我麻木,也许是真正的自暴自弃,我连为了对自己好一点儿而去花时间都不愿意了。我曾经不是个懒人,曾经罢了。当疲惫成为常态,我所拥有的那所谓的意志也终将一文不值。

我看到母亲又一次向我走来,收走了我面前吃空的餐盘和使用过的餐具。轻盈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有个冒着热气的东西被她的手托起了,送到了我面前。被热气烤了一些时候,我才想起低下头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这个动作却又开始艰难了起来,于是我只能定定的看着,却做不出下一步动作。

“怎么了吗?”母亲的声音把我从混沌中拉出来,一瞬间的失重,如跨年的烟火将我推出梦境。我看着母亲手里的烤番薯,竟然一顺手接了过来。捏在手里,温温的,不是很烫,却也不像是放了有一会儿的,估计是专门凉的。我把番薯的一头儿上的皮撕下来,尖尖部分果肉就那么轻松的暴露在外。慢慢的咬一口,送到嘴里。口感是绵绵的,味道是甜甜的。肌肉下意识的把它挤压成泥再吞下去。

我抬眼看着母亲,她摘了围裙,撑着下巴含着笑看着我。窗外的光照射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和发丝上,我早已分不清它们来自吊灯还是太阳。我们家那块儿地种番薯的少,种土豆的多。我其实挺爱吃番薯的。但庄宇似乎更爱烤土豆。那些一起坐在火堆旁的冬天里,只要一包糖,一包盐,烤番薯上放糖,烤土豆上放盐,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面前的食物和跳动的火花。那样的烤番薯,我在每一个难熬的寒冬里都吃上了。哪怕庄宇与我不在同校了,我们也吃上了。

庄宇啊,我始终坚信,就算外面的世界再好,他也会记着在那遥远的黄河以北还有一片美好的黑土地存在。可那个遗忘这一切的人反而成了我。母亲错过了我的成长,我该怎么对她吐露委屈呢?怎的两位血亲也会行同陌路般无话可说呢?

我一口口如发泄一样的啃咬着手中的番薯,很甜,很软。甜软的味道驱散了我心中时不时升腾而起的怨念。甜的我将那些不愿遗忘的苦痛都注满了新鲜。

番薯皮外包裹着一层锡纸,此刻我拥有的,是我从未拥有的过精致。母亲收走了剩余的垃圾,我从那个曾经一旦陷入就无法走出的回忆中轻而易举的抽身而出,跟随母亲向楼上走去了。这里,真的很大,我不知道母亲是如何把它完完整整的打扫一遍,更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么长时间以等待为目的,坚守这么久。我不清楚她做这些事情要用多长时间,但我很清楚,那是枯燥乏味的。相比之下这些木屋怎么来的反而不重要了。

这种被人在乎,被人照顾的感觉是十分微妙的,尤其是在一个家庭中,与亲人一起。我跟随着母亲的脚步,她领我到了一扇门前。进门时,我其实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它并不显眼,就像人群中的我那样普通。门板是暖白色的,油漆看起来很新,却在我的心中种下一股陈旧的感觉。母亲轻轻扭动的金色的门把手,“咔嚓”一声,门开了。

“你可以在这儿休息一下,我们期望向我任何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我。我随时都在。在那之前,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温暖的光刺痛了我,屋内的摆设很是朴素,一张小床上铺着白色的被褥。书桌正对着窗户,同样是白色的百叶窗,静静的打开着,阳光从那里斑斑点点的涌进来。如梦似幻的干净又整洁,像是从我的某个幻梦中走出来的这么一间纯白的小屋。我走向了那白净的床,我靠近它那洁白的床单,我想躺上去,身体却直直的倒向它。轻轻的,我被一片柔软托举起来,没有金属的老旧床架吱嘎摇晃的声音,也没有老化的床垫坚硬的感觉。就像酒店的床一样。

我像一个久病于床的暮年老人那样吃力的调整着自己卧床的姿势。身体的关节僵硬是我不曾察觉的,而现在我才意识到,我的动作竟是如此蹒跚了。多美好的生活,就像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庭那样。我静静的仰卧在这张柔软的单人床上,在感官渐渐破碎的日子里,我去想的要比我所感受的多太多了。在那些遥远的白昼里,我似乎也是那样熬过去的,我就那么沉浸在我的精神世界里,靠自我麻痹度日。我知道,我清楚的知道。

我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雪白的墙壁被阳光照亮,原本是白色的墙壁被阳光染色,似乎带了一点儿橙黄,无情的阳光被映出了形状。但光是自由的,就像水不能被网兜住,光不能被束缚。那位居宇宙前列的速度是它们的骄傲,也是它们的荣耀,它们无论如何都会奔逃,乱撞。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处于何种境界。它们四散的身影相撞,粉碎,落得满地星光,星光撞进我的梦里,撞进我的心中。而我无力同他们一起,我只能静静的躺着,望着一片白空白的天花板,幻想着。

幻想自己躺在维多利亚的丛林里。幻想着自己能留在那个美好的梦里,幻想着一个坚果般的救赎,幻想着那个我是国王的帝国,幻想着一段夸奖我的录音。光拥有全世界,而我却只有拥有一颗心,和很多很多无法真正永远保存的回忆。我想回忆,想思考。想把我最深最深的思念装进漂流瓶,扔进大西洋。让它顺着洋流漂流漂流,像想象中的纽约,飘向想象中,我的爱人。让它带回一段属于我的爱恋,再让这爱恋为我创造新的回忆。

阳光的细碎一下子撞进我的瞳仁,把我的思考撞得粉碎,比那些阳光还要细碎。但我不责怪它,我不责怪任何人。

我又想起了庄宇,那个总在细碎阳光中向我微笑的人。那个微笑着向我说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人。那个人,是我的兄弟。我望着光与影那段模糊的分界线。想象中的我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一下子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那是庄宇。那一切都软绵绵的,欢快的回忆无情的冲了过来。漂亮的晴空是他眼中最亮的晶莹,他如墨的目和发冲击着我的神经。我不知多久没有见到过他年轻的脸了,那张在每一个阳光明媚和阴云密布的日子里都向我打招呼的脸。那张青涩的,充满少年气息的脸。湿润的风吹过。两个少年又并肩走在一起了。我们是兄弟,对吧?我们,是兄弟,对吧?

在那个遥远的城市里他过得好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过得好吗?我不是一个见贤思齐的人。与他站在一起,我就像一个褴褛而屡教不改的坏孩子。他的志向是济世爱民,是取义成仁。而我却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那一个,我连志向都没有。我们究竟为什么能成为朋友?我们在他人眼里真的是朋友吗?

是的,我坚信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兄弟,这一点我始终深信不疑。但你不能否认外界的声音以及人的善变性。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与庄语分开的太久太久,我们绝不似曾经那样亲密了。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无论我们儿时多么亲密,那都是过去人了。总得留着些回忆的。但没有几个人是像我一样活在回忆里的。只记事不记人的家伙又是那么的多。我怎么知道庄宇没有变成他们的一员?世界流去了,飞快的。人们跟着世界飞速的流去了,只有我,只有我的魂灵自卑的站在原地。他留在了过去,一遍遍翻看着那些回忆。但世界早已不在这儿了,人们也不在这儿了。空无一人的回忆里,只有他还不愿离去。就算有人与他一起留在过去,也全无作用,你当然可以选择留在过去,但不会有人陪着你的。他也许是在等。在等待。等待一个安心的时刻,等待一个目标的出现,等待一双手,等待某个人来接他走。他是被自己困住的,被自己的错误困住。

在某个遥远的未来,最遥远的距离之外,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他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梦想。也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灵魂。敲门声响在我的心中,“咚咚咚”,我的思想从远方被扯回。我能大概的感觉到,我的感官越来越远,越来越淡,而思维越来越突出了。我不敢多想,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推开了那扇白亮的门。母亲就站在门外,微笑着看着我。

甜气从门外飘进来,我嗅到一丝熟悉的清甜香气,我一定在哪里闻到过同样的味道,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有一丝清醒爬上颅顶,但又很快被冲淡了。

“要喝绿豆汤吗?”母亲欢笑着举起手里的汤碗。

我那几近枯竭而死的感官又活跃了起来,每每她在我身侧,风和光的变化就格外的明显。她给我母亲的关怀,那是我渴求了半生时光的爱意——母爱。所以才会想着再靠近一些,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仿佛感官的扩大能扩大她的爱。她把那个来自新世界的风带来我身边,风中,是一阵阵的清香,有了她那一切沉重都会被隔绝在外。

她拉着我的手与我并排坐在床上,一个冰凉的白色瓷勺贴了上来,在我嘴边轻轻蹭着,里面是充分混合了冰块凉气的绿豆汤。滑入喉咙时,冰冰凉凉,甜丝丝,带起阵阵痒意。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忘记目标的孩子不再需要回到世界的人群中去了。他不会无处可去,因为他还有个家。

该离开了,该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再一次踩在那青石板上与母亲攀谈的,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为我整理衣领的。我们就像那个逝去的世界里最普通的一位母亲,和最普通的一位孩子那样,手拉着手,走在熟透而发橙的麦穗间,向那远处粗壮的夸张的树干走去。母亲的手包裹着我的手,母亲的动作牵引着我的动作。那无处不在的光线又一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在我和母亲之间来回跳跃,这使我们的身体中间被拉起了一条条细细的软绵的线段。

藕断,而丝连。她是我的母亲,这是个事实。事实无法被改变,每个存在过的东西都会被世界所铭记,无论它存在的时间长或是短,它的存在已成事实。而事实无法被改变,即使命运也对它无可奈何。就像母亲,她就是我的母亲,生死都不能改变她是我的母亲。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曾遗忘过她的容貌,但我铭记了那一丝母爱的存在。她离开了我可。藕断,而丝连。她是我的母亲,那她就是我的母亲,谁也不能改变。

细细感受过她手掌的温度后我反而不舍了,可能人就是这样的吧?永远不会知足,欲望无法填满。

我们还是站在了麦田的尽头,那棵树下。叶片摇晃着互相摩擦,吟唱着古老的生命之歌。母亲松开我的手,与我告别。她要继续她漫长而望不到尽头的等待。等待父亲从那孤独的墓中走出来。而我,却要先一步离开。

她转身,那些光丝却没有断开。莫名的冲动在我心里化开。她还未走远。

喊出来吧,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你不是就想喊一声吗?我该开口了。

这一刻,我好像扯开了身上无数束缚我的丝线。喊吧,再不喊就没有机会了,再不喊就留下遗憾了。我呼唤她,她回头。

那句话如子弹一般。径直向她冲去。闪电一般的,正中眉心。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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