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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好死之人

残魂——记叙者

那一切遥远的,那一切近在眼前的,那一切你拥有的,都是命运送来的礼物。可命运是风,人是沙。风为沙送来的那些来自远方的幽香,总是很快的被吹散。对风来说,沙是什么?风在漫长的旅途中会路过无数地方,看到无数风景。它把玩玫瑰的花瓣,拨动作曲家的乐谱,也带走蒲公英的种子,登山者的汗滴。

它以平等的力道吹拂一切,无论对人们来说那是猛烈的还是柔和的。对沙来说,风猛烈与否的定义在于主观。

一个人在集体中生活是很难掌握自己的命运的,可这也因人而异。总有那么几个成功的人。命运这样的东西,是与所谓的运气挂钩的。要说幸运的话,可能是我这辈子所拥有过最多,却也最少的东西吧?我曾经有过,可我却把它们丢掉了。

我承认,在人生的隔岸见到自己的母亲的确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情之一了。我知道她还爱我,她还记得我,她接受我。这更是我人生中的大圆满,大幸福。

所以,这次我不愿再固执了,或许,我是想再固执一次。我清楚的看见,我喊出了拖欠已久的呼唤后,母亲的脚步停住了。我们总是随波逐流,随着其他人的动作而行动,随着人群,随着大众。朝着所谓的“成功”行动。可没有谁能真正的模仿出别人的人生轨迹,无论是那人的失败还是成功。人们总固执的认为成功可以复制。

是的,成功也许真的可以复制,但人生却无法复制粘贴。那些只愿跟着“成功”的人生模板走的人,还有几个记得,人生是有选择的?而一味的模仿,就算成功又有何意义?

人生和母亲之间,我选择了母亲。安息和爱之间,我选择了爱。我的身体动了起来,脚步逐渐坚定,速度逐渐加快。只因我的目标逐渐清晰,信念也在发生前所未有的畸变。我的感官一下子活了过来,它不再衰老也不再沉默,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明确了,刺痛了。

可那些感触远不及我身体与母亲身体贴近时的火辣滋味。在熟透的麦子间,我再次与母亲紧紧相拥。像是回到了儿时,像是重活了一遍,像是终于成功了,成功的成为了一对共同生活过的母子。像是来自远方的向日葵终于开花了,我们终于承认向这个世界,向对方承认,我们都缺少陪伴,我们需要彼此。

也许有些人勇敢了一生,只因一次恐惧导致的一个错误,一步没有跨出,便失去了无数。也许有人懦弱了一生,已经因为无数的错误,失去了无数,只那么一步,跨向了自己的渴望,得到了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妈妈……”

“我能不回去吗?”

我在空气中闷闷开口,我的声音缓缓融进风里,奇迹般的没有被风冲散,也没有被风撕碎。

“不回去了……”

“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了……”

她紧紧拥抱着我,像是害怕我下一秒就消散在她怀里一样。她身上的温度随着拥抱暖暖的传到我身体中。

“你想留下……就留在妈妈身边……”

“你不走……妈妈身边就不空了……”

“我的孩子……”

我的手被母亲的手指勾起,手部迅速落入一片温暖的柔软中。母亲有些薄茧的手指摩挲着我的手心,像是对待孩子那样安抚性的轻轻捏了捏。我们手拉着手向木屋的方向走去,再一次穿过麦田。

不去了,没事,不去就不去吧。回家吧,你有家了。

家。家。

烹饪那麦田间沉默的意义,直到它融化在光里。我希望你找到一个,来自星星的秘密。你是那光芒的孩子吗?我在太阳的明亮里小心翼翼的向命运询问。它回答我时,带起了一阵风。风吹走了它的话语,我也没有选择去追逐那信纸。直到那洁白的船帆上燃起了烈火时,我在光亮中看到了你。你紧握着风吹走的那封信,说是命运把它交给了你。

风轻轻的吹过,这一次我感受到了空气是如何与我相处。也明白了风就是空气的语言。当我再一次踩踏在青石板之上,我只感受到了一阵如梦般的安宁。我不必再去为了人生而做些什么,也无须在所谓的期待中自我麻痹。我的生活就在此刻,在当下,而非那遥远的未来,无需再去继续等待。无需煎熬的期盼,只要一颗心一颗就好。

我们不必把每种色彩都细细的分开,只需一颗心。有一颗心,就能无视遥远的距离,我不用再去祈求上帝,我只需努力努力并能收获意义。我的意义就是我的意义,我的一切都有意义的,所以我会留下来和母亲一起。我会和母亲一起等待,等待时刻的消失,等待结局的来临。

漂泊半生,我的故事终于迎来了起点。这是我的起点,这是我一切幸福的起点。从我回头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我做好了准备对人生的准备,这一次很仓促。但这一次却也不仓促,我用我全部的生命准备这一刻的决定,这是三十多年的准备后我一切希望的沉淀。这是我所拥有的,最不仓促的一次决定。

我跟着母亲,步伐坚定而缓慢的,走向了幸福。我与我的从前和我的曾经告别。

此别,漫漫数年。那古树也就那样在那里吟唱了无数年。这里的每一缕阳光都像初夏的清晨那样柔软而奇妙,这里的每一丝清风像在大兴安岭的春风一样舒适又充满了草木的清香气息。这里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但又好像只是一转眼。就像我那短暂而又好似涵盖了我半生的童年一样。只不过,童年是永远漫长在回忆里的。而当下,只能在当下漫长。

那是很美,很美的一天。很美,和这里的每一天一样美,平静,又寂寥,美得荒诞,美的不可方物。只不过,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一双无助的脚踏上青石板,敲门声响起……

我也是来到一定时间后才得知的,母亲从未主动将别人拉到小屋中过。她不在乎会不会有人来,她只等待着其他人主动前来主动敲门。如果那敲门声响起,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打开门的,我知道她会的。

“啊呀!快进来!”

母亲的声音在门前响起,那代表着有客人来了。我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脚步在身下掀起一阵风,把地毯的边儿都掀了起来。

“啊呀!高磊!你不许再弄乱我的地毯了!”

“对不起!”

我一溜烟跑到客人面前,母亲会骄傲的搂住我的肩向客人介绍我。

“这是我的儿子。”

这次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六出头的小姑娘,身上穿着高中校服,头迷茫的抬着。她乌黑的眼睛在我和母亲身上转了一会儿,当她转头看向我时,我们都愣住了。

母亲楼上去为小姑娘准备饭食去了。楼下,只有我们两个。沉默在空气中游走了一会儿,随后灰溜溜的逃走了。她呆呆的目光定死在我身上,片刻清明了许多。百叶窗外照射的光亮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终于开口了。

“你看起来好面熟啊。”

那声音就与那个徘徊许久的我一样,沙哑,撕裂,饱满的填装着的全是黄昏与边境的味道。真正令我惊讶的是她的脸。

“是啊,我们见过……”

我们见过,我们真的见过。我在那荒芜土地见过父亲之后,是她带着我走出那片沾满鲜血的土地。另外,在那个已经逝去的世界里,我们也见过。只是她早早的走了。

那张年轻的面孔早早离开了。她死的痛苦啊,她死在一个无助的夜晚,在骨头碎裂和内脏破裂的绝望中痛苦的死在一个寂静的夜里。带着对生的无可奈何走向了死亡。后来我才明白,一个人是不能漫无目的的漂泊太久的。活着是,死后更是。

“我见过你父亲……”

她又低下头,沉默着看了自己的脚尖,好一会儿才又昂起头,笑嘻嘻的望向我,没头没尾的就蹦出来了一句。

我微微欠身,也笑了。

“他好吗?”

“他很好。”

“他说他想你了,他说他不后悔了,他让我替他向你问好。”

她十分费力的吞了一口口水才接着说下去。

“我在外面的雪地里走了好久,一点儿也不冷,就是脑袋晕乎乎的。”

我平静的望向她,拉起她的手走向一扇并不显眼的暖白色的小门。像对待所有客人那样礼貌的请她喝水,礼貌的带她上楼。她坐在餐桌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吞咽着口水。那个费力的动作,她重复了少说数十遍。我则是静静的坐在她对面,微笑着看着她把母亲端上来的食物小心翼翼送入口中。像我一样,像我一样的不知所措,像我一样的迷茫,像我一样的紧张。

按照平时的习惯,这时候应该是我帮着做饭,帮着清理餐盘,打扫屋子。但这次我没有,我只是静静的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吃完。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忙里忙外。

窗外的阳光我早已熟悉,所以它抚上我的脸颊时,我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观小女孩儿却像是还没有习惯的样子,那仿佛有生命一般的光线把她吓了一跳。我轻拍着她的后背,她低下头吞下最后一口食物,安静的坐在原地。母亲微笑着走开了,我则拉起她的手。

“我们该走了。”

平日都是由母亲送走客人的。我们安静的走在麦田间,她呆呆的望着前方的路,麻木的跟随着我的动作而动作。起风了,起风了。她耳边一定是尽是那伟岸的古树悠长又高昂的歌声吧?

那歌声说的对啊,世界又怎么会容不下苦命的人儿啊?苦痛中的人又有几人走错了路。又有几人能从苦难中离开?能爬出沼泽洗净淤泥,向着那开春儿的暖阳而去的人,又有几个呢?苦命,天注定。

一个人,生他的人是什么样,他所活所长的世界就是什么样。他所活所长的世界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他是什么样,他的命就是什么样。如果真的有,真的有那么一个,或那么一群人,努力的把他拉出那环境。也许能改变他的苦命。可又有多少人愿意去帮他们?又有多少人愿意向苦难中的人而伸手呢?

那些苦痛中的人,又有多少愿意去改变?更别说能有多少人是值得被改变的。无数人带着对世界的仇恨和质问向死亡走去,可世界却总是不以为然。

我淡淡看着她,她稚气未退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怪异,不知神魂飘到了哪儿去。母亲当时也是这样看着我的吗?我当时也是这样麻木的跟在她身旁吗?

我能明白她现在的混乱,我能理解她死去的痛苦。这个孩子啊,是那苦命人们的倒影。生她的人为她带来苦难,养她的土地也为她带来苦难。她终生与苦难为伴的命运在她眼前闪烁,她选择了逃开。逃向那一片有着暖春的高山,逃出命运为她铺设的苦难。

在风中,她望向我。在风中,我回望她。她昂着头,直视我的眼睛,抓紧了我枯槁的手。在风中,在风中。小麦轻轻摇晃着,它的麦穗儿太过沉重,风拖不动,它只能自己拖着。我的脚步引导着她的脚步,像是在引导年少时那个不知所措的我一样。

一步,两步,三步。

我们的脚在麦田松软的土地上踏过,脚下轻一阵儿缓一阵儿,时而沉重,时而紧绷,时而又忽的下弦。

古树吟唱着祂古老的童谣,只是于我而言,不再那么大声了。听到那歌声的姑娘像是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回来了,握紧了我的手,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她几乎是小跑着向古树冲去的。古树枝干的粗壮是没有见过的人所不能想象的,女孩儿像是跑的太累了,扶着古树从地上凸起的根部斜靠了上去。几缕光丝马上把她围了起来,她的眼睛里蓄起了光明,慢慢的,一点儿一点儿的,她的眼睛重新明亮了。那瞳孔中的情绪又像是多年前站在树下日曙光中的那个女孩儿了。人啊。一个人啊。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那是一个孩子啊。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啊。

她只是一个孩子。

“人们”这个词并不是用来代表所有人的,同理,“世界”这个词也不能指代全世界的每一个组成部分。这个世界不总是色彩分明的,人和事儿,总是会变的。人和事儿,猜不准的。命运啊,亲爱的,我无情的爱人,什么时候你才能低下头呢?

她走向树干,而我转身离开。

“不要回头。”

我在心中这样乞求着。对她,也对我自己。送我到树下时,母亲有这样想过吗?她会回头吗?

“请等一等!”

还是听到了,她还是喊了。

我慢慢转过身来,风中流逝过的那么一瞬间,她开口了。我没有离开,我静静的看着她,她曾经是我的邻居,也曾是梦中的女孩儿,而现在,她是我的客人。

“你叫什么名字?”

“高磊。”

她在风中沉默了一会儿,问我。

“你们是什么人啊?”

我也在风中沉默了,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我思考了很多,才做出了最终决定。

我只听到我的喉咙中随风滑出一句话,轻飘飘的飞走了,不知有没有传入她耳朵里。

“不得好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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