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不了唐纶铁青的面色。那是你第一次见他真正生气的样子。不过半月,你就被贬去山南道奉县当县令去了。
直到那时,你才真正感到身上一松。
这一次走时,真可谓“今我去奉,雨雪霏霏”了。城外的长亭,再无一人送你。
你痴痴地在长亭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想等的人。你有些伤心,在阿甲不忍的神色中踏上了去奉县的漫漫长途。
你不会知道的,你走后还不到一刻钟,唐纶刚从城中心的政事堂匆匆赶来长亭。而他,看到的只有你远去的烟尘。而你,不会看到唐纶泪水沾襟。
你不服南方水土,去奉县的这一路真可谓九死一生,多亏有阿甲伴你。
阿甲就像照顾一个婴孩一般地照顾你,令你感念万分。从此真当阿甲作了你的兄弟,而不是吴王亲卫。
终于抵达治所,你劳苦不堪。所幸,到得奉县,你倒是与叔父元茂善离得很近。
你刚安顿好不久,元茂善便趁休沐日来看你。你们叔侄二人各叙这些年的经历,又谈起曲杨之事,俱是长叹一口气。
叔父元茂善知道你有个好朋友柳一川涉曲杨案流放安南,他劝你看开一些。又说你不该当朝忤逆吴王,你苦笑,说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怎地做了那样的蠢事。
元茂善沉默,你也沉默。
元茂善说你年纪老大,张罗着要为你娶一房妻子。你拒绝了,你说:“叔父,我此生都不会娶妻。”
元茂善愕然,他说:“难道你与柳一川竟是……断袖不成?”
你避开叔父的眼睛,轻声说:“我和吴王才是断袖。”
可怜你的叔父,竟震惊得当场扯断了自己的数根胡须,一时把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疼得眼含热泪。
元茂善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倒是没再同你说娶妻之事,他只问你:“斯彦,如今已是至德八年了。你可知,吴王还能辅政几年?”
你答:“至多不超过至德十一十二年。”
叔父又问你:“你为官一任,几年?”
你低了头,说:“四年。”
元茂善长叹一声,说:“你们小儿女的事,我是看不懂的了。但斯彦,叔父劝你,正视己心,莫负斯人。”
你“嗯”了一声。你如何不懂叔父的话?毕竟,你在离京的长亭等待时,已是万分后悔。
你其实并不能习惯奉县的生活。
你自幼生活在北国,此一来奉县,你便觉阴雨缠绵、潮热难耐。你从前是最吃不得辛辣之人,到任近一年,到底学着当地人的样子,食起花椒茱萸来。
你甚至给远在栗县的何君也寄了此物,何君出乎你意料的欢喜。你咋舌,何君居然喜欢这等东西,真是奇哉怪也!
至德八年的冬天,奉县也落了一场薄雪。你又想起何君,想起早春的白梅花于风雪中盛放。你漫步在县衙后山的竹林,感受阴寒寸寸刺骨。
你,想念唐纶了。
毕竟地僻道远,你与唐纶书信往来的频率低了很多很多。有时,你一次性地收到他的好几封信件。大概,他也有遇到此种事情吧。他没在信里说过,但你猜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