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找到了班级，江恪拉着柏闻的手才放开。手上还留有余温，柏闻将手揣进口袋里，想把这温度多留下一会儿。

　　座位是双人坐，柏闻挑了位置就坐下，一转头就看见江恪也在自己身边坐下了：“你怎么坐这儿？”江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干嘛啊，你不想和我坐一起吗？”柏闻转回头，不理江恪，只是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课桌上的灰。“嗳。”江恪往柏闻那边凑过去一些，趴在桌上看柏闻。见柏闻不理他，江恪的手就从课桌下暗戳戳地伸过去，拽住柏闻的衣摆摇了摇。柏闻擦完课桌，把脏了的纸巾扔掉，还是没有理会江恪的小动作。江恪见柏闻怎么也不理他，坐直后身子往柏闻那边倾斜，然后在柏闻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柏闻立刻站起来，椅子碰到桌腿，弄出很大的动静：“江恪，你干什么！”江恪看周围有人往他们这边望，连忙拉着柏闻的手安抚：“我错了我错了，你怎么像猫一样那么容易受惊啊？”柏闻哪里说得出自己的心思，江恪这个没开窍的也不会懂，这让他心里又气又急。可若是换位置，他也不舍得。

　　柏闻和江恪没有做多长时间的同桌，因为开学后一个星期老师就把他们俩换开了。

原因是江恪上课有事没事都要打扰一下柏闻。

　　搬书的时候，江恪死活不愿意自己搬。他抱着柏闻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晃来晃去：“帮帮我嘛，我的书好多，一个人搬要重死了。”柏闻一开始还不同意，直到被换过来的同学抱着书尴尬地站在他们俩旁边，柏闻感到脸皮一阵发热：“江恪，你先松手。”“我不！”江恪的脑袋蹭着柏闻的肩，头发搔在柏闻的颈侧，“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柏闻完全没有了办法：“我帮你搬，你别撒娇。”

　　书本都搬过去之后，江恪回头看了看柏闻的位置，突然就不说话了。柏闻感觉到他的不开心，便问：“怎么了？”

　　“好远。”江恪说。

　　柏闻没明白：“什么好远？”

　　“和你的距离，好远。”江恪拉起柏闻的手，拇指揉着柏闻的腕骨。

　　被江恪触碰的地方好烫。

　　快要烧起来了。

　　新同桌性格也很开朗，只是对象从来都不是柏闻。柏闻难得地有了清闲的时候，却怀念起江恪还在他身边的时光。那时候虽然烦，但是自己的心里是满满当当的，没那么空落落的。不像现在，整个心都悬在空中，总是不自觉地往江恪那边飞。江恪也时不时回头看柏闻，惹得柏闻更心不在焉。

　　还不如坐在自己身边呢。

　　柏闻心里乱糟糟的，不自觉地在纸上写下了江恪的名字，反应回来以后又慌忙涂掉，然后握成团收了起来。

　　小心思被包裹在纸团里，藏了一整个青春。

　　高三那一年，柏父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后离世。

　　柏闻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江恪站在门旁边，侧着头看着柏闻。柏闻的背脊依旧挺拔，但显清瘦。医生在他面前说了很多很多话，可柏闻最终听到的只有“节哀”两个字。

　　医生离开了，柏闻还是坐着没有动。江恪也陪着他一起在那儿呆着，好像在等什么。

　　也可能只是在那儿呆着。

　　“江恪，”柏闻终于说话了，但眼睛并没有看向江恪，“我没有家了。”江恪看着柏闻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疼得厉害。他在柏闻面前单膝跪下，手臂绕到他的身后，将柏闻揽进怀里，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柏闻的下巴垫在江恪的肩上，他感觉到江恪的手拍他的背。他微微低头，嘴唇蹭上江恪的颈侧：“小的时候，我妈妈也会这样安慰我。”江恪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现在说什么好像都是徒劳的，可他必须要说一些什么来打破这要溺死人的寂静：“柏闻，来我家吧。”

　　“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柏闻的肩抖了抖，随后挣开了江恪的怀抱。他注视着江恪的双眼，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江恪，你是在可怜我吗？”江恪不由得愣住了，与他相对视的那双浅金色的眼瞳里满是他陌生的情绪，像是要和他分离，好像下一秒就要与他再见。他不希望那种情况发生，于是江恪变得慌乱，他手足无措地揉捏着柏闻的手臂，最后颤抖着抓住柏闻的手。痛苦的情绪像是夜晚黑色的冰冷海水，快要把他淹没：“柏闻，别离开我，让我成为你的家可以吗？”

　　柏闻摇了摇头：“江恪，你现在还分的清你对我的感情吗？”

　　是友情，还是爱情？

　　你想成为我的家，可是你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

　　江恪愣住了。他的嘴里开始泛着苦涩的味道，海水灌入他的口鼻，他大张着嘴，想要呼吸空气，可是吞咽入喉的只有咸涩的水。

　　柏闻笑了起来，一滴泪掉在江恪的手背上。

　　他们像是大海里破碎轮船上的两块木片，被浪花冲击后分离。

　　江恪感觉自己要抓不住柏闻了，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攥紧柏闻的手，想要留住柏闻的心没有这样迫切过。可他又害怕，怕自己把柏闻捏碎了。他惶恐着，他不安着，他不知道自己对柏闻所抱有的感情是什么，那种感情异于友谊，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感情，所以他没办法准确回答柏闻的问题。

　　“我们不是朋友吗？”江恪颤声道，“柏闻，你不要和我做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