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和你做朋友。
柏闻垂眸看着江恪慌乱的样子,抬手抚上江恪的脸颊,拇指指腹按在江恪的眼角,轻轻地摩挲着那一处的皮肤。他的指尖冰凉,就如同泡过冰水一般。江恪感觉不到柏闻的温度,他在柏闻的眼里也看不到丝毫温度。
“江恪,你回去吧。”柏闻勾唇,轻轻笑了一下。他偏了偏头,眼睛看向手术室的门,“我想再陪我爸一会儿。”
“他一个人躺在里面,太孤单了。”
江恪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柏闻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不再说话了。
心口堵得慌,江恪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痛苦,他看到柏闻的手腕上还带着他那一年送给他的手绳。他想安慰自己,却不知道需要安慰一些什么。柏闻在他眼里快要变成清晨的雾,轻飘飘又捉摸不定,伸手一抓,全都从指缝间溜走。江恪想再摸一摸柏闻,可是眼前的人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他开始害怕,害怕柏闻只是他想象出来的一个人,只要他开始想试图确定他的存在,他就会消失不见。
江恪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忽然就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好像想要留在柏闻身边,但不是以朋友的身份。他和柏闻之间,或许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可是不等江恪冷静下来,柏闻就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速度快就得像是他从来都没有在江恪的人生里出现过一样。
柏闻自己去了校长室,和校长说明了来意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以后就不来学校了。”校长知道柏父离世的事情,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感觉他整个人周身都绕着一圈抹不去的疲惫。他没有立场去劝柏闻,他只是很可惜:“你的成绩很好,坚持下去应该能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柏闻,你想好了吗?”柏闻开始头疼,或许是前一天没有睡好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反应极其迟钝,耳朵里像塞了棉花,堵得慌,可他又不愿意把棉花拿掉,这样他就可以不用被迫去听那些他不想听、不想面对的事情。
“我想好了。”
最终还是要面对。
柏闻从班里把书全都搬回去的时候,正是体育课。外面阳光正好,却照不到柏闻的位置。柏闻走到窗边,正好能看见楼下的操场。他的目光习惯性地看向篮球场,那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江恪运球过人,起跳的瞬间眼前眩晕了一阵,于是本该扣进篮筐里的球歪了一下,砸到篮筐边缘后弹开。他落在地上,手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直起身子看向教学楼——好像有人在看他。
可是除了黑洞洞的一个个教室窗口,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或许是错觉。
江恪转回头,招呼着朋友继续打球。柏闻躲在窗边,听着从篮球场传来的一阵阵的篮球击地声,低头看着脚尖。
鞋面上蹭到了一点灰,不过没关系。
柏闻把书本都装好,背上包以后就离开了。他站在门口,回头看向江恪的座位,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他说,江恪,再见。
柏闻坐车回到家里,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柏父留下的公司。他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着一本又一本他没接触过也一点不懂的文件。上面的报告冗长,字句间都是他不明白的词语,他一边看一边查,一个小时才解决五分之一不到的文件。柏闻渐渐有些心焦,他开始担心,如果自己做不好,柏父一生的心血都会被葬送。
秘书进来了。他走到柏闻身边,递给柏闻一些材料,并提醒道:“柏总,五分钟后有一场高层会议需要您出席。”柏闻感觉太阳穴的地方在跳着疼,他点点头,挥挥手让秘书出去,自己继续和那些文件进行复杂的“沟通”。
五分钟后柏闻去会议室开会,在听的时候越听越不对劲。那些股东完全不把柏闻放在眼里,一字一句之间尽是在诱骗柏闻出让股权。柏闻即便是再天真,也知道股份不能轻易让出。于是他笑着说道:“各位说得都有道理,但是我要说的是,股份我不会让出百分之一。现在各位可以继续吵下去了。”一时间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散会后,柏闻回到办公室,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内心感到烦躁又疲惫。柏父的遗体还未融化,那群股东就已经开始商议股份的分割了。他仰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脑袋里好像什么都没想,可是又好像想了很多。
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柏闻回到家里,打开门之后看见黑漆漆的房子,强撑着的情绪在一瞬间崩塌,他的手扶在墙上,双腿却发软,柏闻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世间唯一真实的好像只有膝盖上传来的疼痛。柏闻的脸上滑落泪滴,他哭了起来。
没有撕心裂肺,柏闻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是默默地流泪,嘴巴大张着一个劲儿地喘息着,竭尽全力攫取着空气中的氧气。他的喉咙因为过度呼吸而涨着疼,他想喊出声,可是他的嗓子只能嘶哑着发出一些气音。
外面传来呼啸的风声。
柏闻想笑,却笑不出来。
看,连风都在可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