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魔气碾碎了所有粉饰,漆黑的烟雾之中,显出了一张俊美无俦的眉眼。
如墨长眉,红衣如血,天生的邪肆狂妄。
他从魔气中走出来,缓缓立在跟前。
我条件反射地想逃,却一时不敢乱动。
毕竟,长央舍不得杀我,但是眼前这个人,动动手指我也就灰飞烟灭了。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阿宛要与他勾结。
要与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尊,狼狈为奸。
若不是魂魄受损,那么,归来的阿宛便不是阿宛。
若是白无澈发现我不是原先的阿宛,那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昔日阿宛与他红帐厮磨,眉目传情的记忆近在眼前。
见我面色僵硬,他神情微变,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欢喜?
欢喜什么?
我心中思量,面上却不敢露出破绽,只能讪笑起身,装着原先的娇嗔模样。
「你怎么来了?若是被长央发现你出现长留山,少不得让你掉一层皮。」
不知为何,我总觉着,这话说完,他眸光淡了两分。
嘴角虽噙着笑,看着却总觉着漫不经心。
他大手一把攥着我的手腕,撞入他的胸膛。
那炽热的指尖,捏紧我的下巴,逼迫我对上他的眼睛。
墨色的眼瞳,带着一抹暗红的光亮,平添了几分妖异。
他的呼吸近在唇侧,停在了一发之距。
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心口却忍不住骂了脏话。
这阿宛真不是个善茬。
用我的身体,勾搭了这么多男人!
个个还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只是白无澈平日都不主动,全靠阿宛死缠烂打卖弄风情。
今日怎么如此冒昧急色?
我一时诧异,唇上已经覆了湿热。
不同方才与长央撕咬出血的狰狞掠夺,白无澈的吻又慢又柔,像是舔舐伤口。
温热的掌心覆上腰部,唇齿却卷得更深。
到底是初来乍到,同长央如此是惦念多年,想讨一讨便宜。
但我与白无澈的交集,也是十七岁时,他闯入长留山,要掳走我与长央谈交易。
如今这样亲密……我一时也无法接受。
可我不能逃。
他看似亲密的手,却抵住我的要害。
他与我纠缠,却又处处防备着我。
好像是悬在深渊的浮木,将错就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退了一步,却仍旧很近。
很轻的声音,带着逗弄。
「思思,答应我的事情,莫要忘了。」
我一顿,一时没想起来,他们之间的交集。
还未来得及说话,我就看见了他眼中的戏弄与探究。
我沉下心来,抹了抹唇瓣上的水渍,才笑了一声。
「思思?是谁。」
这七年,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阿宛。
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思思。
白无澈也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显得有些冷酷。
「七年前,我来长留山,见过你。那时候,你可没有现在这样……」他顿了顿,指尖触到我半褪的衣衫,又将它勾了起来,替我系上了腰带。
「这样的,风情万种。」
我贴在他身侧,娇笑着。
「大人见过我,我怎么不记得。」
白无澈似乎还想多说,只是外面适时传来了声音。
「师尊,叠隐受伤了——」
叠隐,便是方才白无澈幻化的弟子模样。
恐怕白无澈上山,断然是将原先的叠隐打伤过去。
如今若是被弟子发现,恐怕不好交代。
我正想让白无澈躲起来,他却已经幻化成了一只黑色蝴蝶,停在了我的肩头。
我抬眼,人已经走了进来。
不同于长留山的红衣如血,六七年之久,他永远白衣如雪,誓死不改。
原本温柔坚毅的眉眼,在触及我时,骤然成了厌恶。
是了。
这些年我在长留山上作威作福作天作地呼风唤雨,早就将昔日疼我的大师兄,逼得反目成仇。
见到我的第一眼,他冷了脸。
「你怎么在这?」
他话音一顿,上下打量了我,最后停在我的唇上,紧皱了眉头。
「不知廉耻,以下犯上,亵渎师尊。真是枉为长留弟子。」
若是可以,我宁愿自己再不上长留山。
纵使是人间枯木,也不愿做他人躯壳。
只是对上大师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重话。
这些年,大师兄总是怀疑,怀疑阿我到底是不是我。
只是,再多的怀疑,查到长央那里,便戛然而止。
谁会想到,高高在上的长央,会用这样的招魂术?
谁也不会想到,长央如此痴迷不悟。
他们都只会觉着,是我的错,是阿宛的错。
但都不重要了。
叠隐躺在中厅,显然是感染了魔气。
有魔族擅闯长留山,必然是大事,长央收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即便他一时之间,恐怕并不想见我。
毕竟对他而言,无论如何,我也算是他的弟子。
险些与弟子共赴云雨,说出去怎么都不太像是仙尊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匆匆而来,分明红衣,却清冷绝艳,高不可攀。
长袖曳地,他在看我。
冷得让人由畏生敬。
我垂下头,盯着那重伤的叠隐,「此事非同小可,魔族作恶多端,又打伤了内门童子,显然是奔着师尊而来,必要彻——」
耳畔幽幽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思思忘了么,是你给我的宫钥。」
若是彻查下来,恐怕必然能查到我的头上。
这阿宛竟如此不长头脑,做事如此这样不计后果。
白无澈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若是再卷土进攻长留山,谁也不是对手。
我心中恼怒,面上却笑得勉强,「必要彻底与魔族一战,斩草除根才是!」
肩头传来一声轻笑。
似乎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涨红了一张脸。
一向与阿宛不对付的大师兄,先发制人,「师尊,殿中守卫森严,那魔头必然不可能轻易突破……」
他目光望向我,意有所指。
我笑了一声,「魔修当年能闯入长留山,如今自然可以卷土重来。师兄,与其在这里怀疑我,不如好好去加固布防。」
我也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被魔气所伤的叠隐身上。
作为灵木,天生在救死扶伤中占了一头。
灵力很快修复了叠隐身上的伤,只是有一丝看不见的魔气,飞向了肩头。
大师兄神情微滞,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我微微歪头,冲他弯眸一笑。
一如许多年前,长留山桃树下,师兄千里迢迢为我摘来仙桃之时。
师兄目光骤然松动,浑身竟颤了起来。
他知道,阿宛空有矫揉造作,灵力是狗屁不通。
自我走后,她便再也没有救治过人。
先前我跟在她身侧,看见师兄前来求她,救一救三师兄。
那时候,阿宛早与师兄疏远,更厌恶师兄总待她冷清。
所以她恶毒地逗弄着,让师兄跪下求她。
同门血肉,大师兄又怎么能弃三师兄不顾。
他在地上,求阿宛救救三师兄。
阿宛没有,她不是不想,是不会,更没有想过素来刚毅不折的大师兄,会真地跪下求她。
那时候她慌了,上前搀扶大师兄,说了她灵力全失的事情。
大师兄就盯着她,死死地盯着。
那双素来温柔坚毅的眼眸,彻底成了冷酷。
我恨得牙痒痒,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一剑刺死阿宛。
可我做不到,我也只有释怀。
三师兄死在了我的眼前,众弟子知道阿宛如此折辱大师兄,竟联起来寻长老,求将阿宛赶出师门。
也是那一日,我才彻底对长央死了心。
阿宛只是坐在床侧,掉了几滴眼泪,「阿央……我不是不愿意救他,可昔日一战,伤了魂元。如今的我,力不从心。分明是师兄,师兄他执意跪下求我,逼我去救三师兄……」
长央什么都没有说,他将大师兄关在秘境,一年不得出。
重压之下,弟子再也不敢风言风语,反倒真以为是师兄相逼。
毕竟,连师尊都这样断定,那自然不会是师尊的问题。
是啊。
长央师尊高不可攀,若此事是真,他又缘何隐瞒。
自然是师兄错了。
可也是这样的师尊,关上殿门,与他的弟子醉生梦死。
我起身,盯着长央冷淡的侧脸,笑了。
「师尊,我的灵力回来了。」
我回来了,他的阿宛就要走了。
我听阿宛问过他,原先的叶思宛,于他而言,又当如何。
师尊说,「死物生灵,本就不合规矩,此时早该消散大道,寻了归宿才是。」
死物,于他而言的十八年,只是不合规矩的死物。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痛,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学着阿宛的模样,含着眼泪,踱步走到长央跟前,拽着他的衣袖。
「师尊,是不是我用了灵力,你不开心呀。我,我今日不该擅用灵力,应当如早些年那样,听你的,积攒下来。」
大师兄面色微变,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长央。
长央显然意识到我在胡说,他略微颔首,示意几人先退下。
师兄有那么多话想说,却又只能咽了下去。
师尊也是如此,他从来不辩解,总是清凌凌冷寂寂的。
好像万事万物,都只是云烟。
殿中寂了下来,我松开了长央的衣角,退了一步,讥笑了一声。
「师尊,是有话要说?」
他垂首望了我许久,才抬起手,抓住了肩头的那一只蝴蝶。
美人,大雪,红衣,还有那一只妖艳的蝶。
映在眼中,却不像是仙,更像是一只误入尘网的妖。
师尊捏死了那只蝴蝶,也是那一瞬间,我才看见他眼中的沉郁。
我以为他发现了是我勾结魔尊。
心口怦怦乱跳,几乎是想要落荒而逃。
然而下一瞬,那双冰凉的手,便又覆上了我的脖颈。
他分明没有说话,可我还是看了出来。
他在想,杀了我,是不是阿宛就能回来了。
无数次我想问他,阿宛是真,难道我与他相处十八年的情谊,就是假的了么?
可如今回归身体,我却问不出来了。
真与假,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对上那双漠然的眼,我笑得璀璨。
「师尊在想,她去了哪里么?」
一字一句,夹着冷酷。
「要是您杀了我,她也会死。所以,师尊,她有的东西,我也要有。若是我不满意了,受苦的还是她。」
我语调软了,眸光却恶意十足。
「您知道的,她柔弱不能自理。我可不一样,我有一万个法子,可以让她灰飞烟灭。」
掌心覆上他的手腕,我攥紧了他的腕骨。
对上他愕然的眼,我笑了。
「所以师尊,好自为之。」
抽取他的手,长央踉跄了一下。
我没有回头看,走进山巅那场熟悉的大雪中。
生冷的风,却让我觉着那样真实。
而远处,有人白衣负剑,静静等我。
我驻足望了半晌,到底是笑着。
「大师兄,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