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见钱眼开的蠢货。”
知韫收到刘季传来的讯息,冷哼一声,“他们也不想想,我的金子是这么好拿的吗?”
这可是她的私房钱!
“谁让你弄得这么复杂?”
嬴政漫不经心道,“一个县城的牢狱能有多少看守?若真想要刑徒,直接杀了看守把人给劫出来不就行了?”
悬星使又不是没这个本事。
“我要的是赵人起义。”
知韫摇头,“若真大张旗鼓劫了刑徒,动静就太大了,总会留有痕迹,不利于后续将秦国摘出来洗干净。”
她能让刑徒把拿了她金子的官吏和贵族抄家团灭,总不能让刑徒把知道有人劫狱这事儿的赵地黎庶也杀了吧?
至于为什么不让真流民……
不可控。
以刘季的本事,煽动第一波开团的人是绝对没问题的,但万一有人开团、没人跟团,达不到Plan B的开启条件,那不是纯纯让他们送死么?
不如让刑徒伪装流民。
就算没人跟团也不要紧,死了也就死了,完全不心疼。
麻烦就麻烦些吧。
反正给出去的金子,早早晚晚都会翻倍地拿回来,但是——
这必须是起义。
跟秦国没有一毛钱干系。
什么?
你说领头人刘季是秦国的?
胡说八道!
她们秦国明明只有一个叫刘邦的人,哪里来的刘季?
至于“赤天已死、玄天当立”,谁说玄天就是秦国?赵国为火德,五行水克火,以玄天代赤天理所当然好吧。
都是巧合,巧合而已。
来日史书工笔,她会将秦国在其中的痕迹抹除地干干净净。
这就是农民起义。
是赵王昏庸无道、赵国上下的官吏和贵族贪腐成风、层层盘剥,才导致的流民起义。
是庶民不堪暴政下的反抗与怒吼,是正义的,是发人深省的,也是警示与启迪后来人的。
虽然失败,但是胜利。
“赤天已死、玄天当立”的响亮口号,“斩红蛇”而化天意为已用,杀官吏贵族而斩断后路、团结利益共同体……
总得开条口子打个样。
不过现在对着她爹,当然不能说实话。
“咱们掺和进去不好听。”
知韫以手支颐,笑眯眯道,“赵王昏庸无道,赵人舍生忘死以反抗暴政,咱们秦国不过是救其于水火之中。”
听听,多正义凛然啊?
“你……”
嬴政抬眸瞥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见谒者脚步匆匆地进来。
“急报!”
他半点不敢耽搁,将漆盒呈给蒙毅、又由蒙毅呈至秦王案前,口中道,“王上、殿下,文信侯与王将军急报。”
嗯?谁的急报?
捕捉到关键字,正百无聊赖地帮着批阅奏折的知韫眼睛一亮,蹭地一下就窜到嬴政身边。
“阿父快打开呀!”
她巴在边上,急切地催促,“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是不是刘季那边儿弄出大动静了?”
是不是开团了?有没有人跟团?
在线等,挺急的。
嬴政:“……”
他撕开封条,拿出帛书一扫,眸光一凝,快速道,“蒙毅,召左右丞相、九卿,还有蒙武、王贲、尉缭……”
“唯。”
他报出一串名字,蒙毅闻言也不耽搁,迅速安排人去传唤。
临时军事会议紧急召开。
很快,加盖了秦王玺印的诏书火速送往上地的王翦、河内的杨端和处,咸阳各处也调动起来、做好后勤工作。
在彻底灭亡韩国的四个月后,灭赵的最后一战正式展开。
“刘季果然还是刘季。”
知韫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如此,赵地的那些王室贵族、官吏豪强,咱们都可以细细地清理一遍了。”
Plan B:明末李自成剧本。
李自成的农民军刀起明朝宗室的那群猪可一点也不手软,同理,这群自发跟团的赵人对赵地的那群欺压他们、不让他们好好种地活下去的王室贵族、官吏豪强,也绝对不会有半点手软。
杀一个和杀一群,没区别。
刘季他们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控制着赵人别杀得太疯,万一把考入咸阳学宫、已经跳船到秦国的那帮人的家族也都给突突个一干二净,那就有些不太好了。
不过这帮人也得聪明些。
既配合刘季的起义,又配合南北两路的秦军,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把这个带路党给做好,总能保全自己。
——带路党表示很呔。
权衡利弊、综合考虑后主动带路,和大祸临门后不得不带路,还是很有区别的好吧?
虽然家中有了子弟拜入秦国咸阳学宫,但他们谁家不是家大业大、子弟众人,有人仕秦,自然也有人仕赵。
大家族嘛,谁喜欢绑死?
本来还琢磨着,赵国若在,他们继续安安稳稳当贵族,赵国若亡,借着这一层关系,低调些,也能安稳落地。
现在好了,不得不二选一了。
陆陆续续收到自家远在咸阳的孩子送来的“劝降信”后,一群赵地的豪强贵族齐齐骂爹。
内有赵人起义、外有秦军压境,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当然只能选秦军啊!
秦国毕竟还是有顾忌的,为了让他们那已经效忠的孩子安心,也为了让其余诸国有子弟前往咸阳的家族安心,只要秦军先一步占领他们所在的城池,必然会保证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但若换成赵人起义军……
谁知道率先打到他们这里的,是真起义军还是假起义军?
钱财家产被抢就已经很让人伤心了,若是连小命也保不住,那真是连哭都没头没脑了。
该死的赵迁!
没用的家伙!
一天到晚就知道搅风搅雨,结果连个暴民作乱都压不下去,真是活该被秦国给灭了!
李牧独自坐在山坡上。
夕阳西下,即将隐去的霞光,落在三三两两归家的黎庶身上。
自他任命张良为客卿后,潜入代地的这群秦人越发明目张胆,俨然将邯郸当成空气、将代地视为秦土,也不偷偷摸摸地赈灾了,直接带着代地黎庶开始灾后重建。
修房修路、挖渠犁田,会木工的被集中起来打造曲辕犁等农具,农人们跟着新赶来的几个农官学习增产之法,白日里忙忙碌碌,到了夜间,还被组织起来学认字。
代地黎庶们都很积极。
不用新农具和增产的法子,是因为他们不想吗?不识字,是因为他们愿意当文盲吗?
没有机会而已。
黎庶们虽然没文化,但不代表他们分不出好坏来,别管是赵人还是秦人,既然是为他们好,当然不能往外推。
李牧:“……”
安能辨此地是秦赵?
但不得不说,秦人教的这种名叫“楷书”的字体,比之赵国的字体,确实更工整秀丽、简洁大方,“横、竖、撇、点、捺、挑、折”的一笔一划,学起来也容易。
这群当老师的也不错。
别看一个个都年纪,瞧他们稚嫩的面容,顶多也就二十岁出头,但在教认字上,比那些夫子先生的强多了。
李牧好奇,于是询问张良。
“将军可知他们的来历?”
李牧摇头。
按理来说,能被派来深入代地的,应当是受过精心训练的死士,只是观他们的行事作风,又与死士截然不同。
“他们都是秦卒的遗孤。”
青年温文而笑,“殿下收养了他们,教他们读书认字,他们现在也只是用殿下教导他们的法子来教导赵人。”
在教育上,秦国遥遥领先。
简单明了的字体,完善的句读和标点,新编纂的成体系的启蒙教材,重新整理注释的各学派经典著作……
唯一欠缺的,只是时间而已。
于是李牧不再问了。
越问越扎心,这令人糟心的对比,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霞光尽散。
黑沉沉的天地间燃起篝火,孩童们团团坐在内圈,父母长辈们站在外圈,远远的,似乎能传来清亮的读书声。
都是赵国的未来与希望。
“将军。”
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张良提着一盏灯笼愈行愈近,含笑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将军可想听么?”
“再好还能怎么好?”
李牧并未回头,只淡淡询问,“怎么?难道是你们秦国的军队攻到邯郸城下了?”
“那还没有。”
张良微笑,“邯郸传来的最新消息,赵王派人往代地来了。”
他见李牧的睫羽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补充道,“赵王欲令代地整兵南下、平乱抗秦。”
似乎有人往死气沉沉的平静湖面扔了块石头,搅乱了死寂的宁静,漾开涟漪,一圈又一圈地往外扩散开来。
“果真?”
李牧顾不得去思考为什么在赵地的秦人获取邯郸的消息会比他还快,他只是如同走到绝路的人终于寻见微光。
危急存亡之刻,赵王终于想起,代地还有李牧可用了吗?
“自然是真。”
张良微顿,垂下眼眸,尽力不让自己流露出怜悯的情绪以刺痛这位忠诚为国的将军。
“郭开进谗言于赵王,言将军与秦国勾结,欲废赵王迁、扶公子嘉为王,赵王信了,命将军往邯郸面君自陈,由赵葱、颜聚前来接替将军的兵权、整兵南下。”
李牧:“……”
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底的希望一点点散去,慢慢地,慢慢地弯下挺直的脊梁,一身颓然。
真奇怪。
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就仿佛,他方才听了张良的话,就对赵王抱有希望和期待,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可他还是觉得恼恨。
秦国的大军都快要兵临邯郸了,赵王如何能相信郭开所说他与秦国勾结以扶持赵嘉上位的胡言乱语?能将整个赵国收入囊中,秦国怎么可能还会再扶立一个赵王?
愚蠢!
愚不可及!
李牧攥紧了冰凉的掌心,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藏着怨恨的。
可这让他如何能不怨呢?
大敌当前、存亡之际,不思团结一心、任贤举能,却仍在听信谗言、排除异己!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君王?!
“将军。”
张良轻声提醒,“赵葱和颜聚很快就要到了,将军可有想过该如何应对?”
李牧沉默不语。
张良等了一会儿却没能得到他的回答,隐隐猜到他的想法,于是轻叹一声,诚恳劝道,“将军,归秦吧。”
良久,李牧疲惫摇头。
“我是赵人。”
他不愿亲眼看着赵国亡国,若是实在无力回天,与秦军对战而死也好,被赵王杀死也罢,让他死在赵亡之前。
“可我也是韩人。”
张良温声劝道,“韩国虽亡了,韩地却仍在。黎庶也不过是换了个贤明的君主,只要日子过得好,称韩人、称秦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李牧:“……”
哪怕此刻心情沉重,他也实在没忍住转头去看张良,“张子房,你未免有些太积极了。”
“有吗?”
张良眨眨眼作无辜状,而后坦诚笑道,“亡国之心实在沉痛,良不得不做些法子以作缓解,还望将军见谅。”
要亡国,大家一起亡啊!
只要想到他的韩国亡了,就忍不住为之心痛,但一想到其余几国也跟着一起亡了,心里立马就会舒坦很多呢。
你想啊——
如果秦国只灭了一个韩国,那只能证明他们韩国太过于菜鸡,但如果秦国横扫六合、把其余几国统统灭了……
实乃秦国天命所归也。
李牧瞠目结舌。
简直不敢相信如此光风霁月的青年,竟会怀有自己的伞没了就撕大家的伞的恶毒心思。
但话又说回来……
如果赵国一定要亡,那让隔壁的魏楚燕齐一起给赵国陪葬,好像也很不错的样子啊?
呸呸呸!
他真是被眼前这家伙给带歪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李牧自嘲地笑了笑。
“你不……”
“将军千万三思啊。”
张良打断李牧的话,“代地黎庶好不容易将日子走上正轨,若赵葱和颜聚前来,将此地消息禀报给赵王……”
他满是忧心,“赵王心胸狭隘,若代地黎庶失了将军的庇护,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毕竟,代地真的勾结秦国呢。
李牧:“……”
*
春枝暮被步步紧逼的李牧:张子房,你真的好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