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其实不想放他崽出去。
虽然老父亲对崽的滤镜比长城的城墙还厚,但也不得不承认——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好些,一旦让人出了咸阳,指定就要放飞自我,别管安排谁跟着,都没一个能管束她的。
秦王表示,他已经看透了。
吕不韦?
他顶多意思意思说上几句“殿下不可”之类的话,转头就会帮着她铺桥搭路,让她能无后顾之忧地放心去浪。
但孩子大了,不好管呐。
——又一次没能扛住宝贝闺女的撒娇的秦王如是感慨道。
对此,蒙毅有话要说。
是不好管,还是不想管,这是一个十分值得商榷的问题。说句实话,与其寄希望于王上能狠下心管束殿下,还不如指望王后出手管呢。
再者……
这回肯放殿下出咸阳,难道不是因为想在咸阳北坂仿照韩国宫室的风格修建宫殿,结果却被殿下给撅回去不说,还被殿下给惦记上这笔用来修宫殿的预算了吗?
修宫殿的计划半道崩殂。
虽然被爱女打劫的秦王再三强调他只是私底下想想,没有下诏书,更没有让治粟内史规划出修建宫殿的预算。
但,很遗憾。
这笔暂时不存在的修仿韩宫室的预算被掏走了,甚至,若殿下仍在咸阳,怕是连不可能存在的仿赵魏燕楚齐宫室的预算也得被她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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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毅。”
秦王批阅完了今日份奏折,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询问道,“邯郸那边还没有消息?”
“回王上,暂未。”
尽职尽责的蒙秘书给分明心里有数的秦王重新回禀了一下,又补充道,“大约今日夜里,殿下的信就能到。”
晋阳与咸阳,估算一下就行。
他懂。
看来已经从被打劫的肉痛中回过劲儿,又开始惦记宝贝闺女了。
至于为什么问邯郸……
等邯郸城破,秦王就会亲自前往,届时自然能见到太子殿下。
被戳中心思的嬴政:“……”
讨厌。
有时候,秘书太体贴也不好。
被秦王心心念念的邯郸城并没有抵挡住大秦锐士的攻伐,十月底,邯郸城破,赵王迁携符玺与和氏璧乞降。
消息传到咸阳后,嬴政安排好一应事务,亲自前往邯郸。
“阿父!”
秦王的车架刚到邯郸,提前出城迎接的太子殿下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蹭一下蹿进了车架。
“和氏璧诶!”
她眼睛亮亮地献宝,“这可是昭襄王心心念念的和氏璧!”
嬴政:“……”
他接过盛放和氏璧的盒子,却没有打开,只是静静地看着笑意盈盈的女儿,也不说话,直把人看得一脸茫然。
“阿父?”
知韫被他看得心底发虚,不自觉地正襟危坐,并开始认真思考刚跟老父亲见面的她又有什么地方戳到他眼了。
应该没有吧?
她一直都老老实实的啊!
总不至于是她爹到现在都还记着被她打劫的事儿吧?
也不应该啊。
从小到大,她爹“填补”她的小金库的频率也不低啊,这点小事,也值当他记这么久?
“阿父你有话直说嘛!”
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的太子殿下鼓了鼓脸颊,幽怨地看着她爹,“咱们父女俩都多久没见了,阿父难道不想我吗?怎么还这样冷着脸吓唬我呢?”
“我吓唬你?”
嬴政冷哼,“何时到的邯郸?”
“也没多久啊。”
知韫想了想,道,“得到邯郸城破的消息,我就从晋阳出发,走的井陉关,在邯郸待了差不多大半个月吧?”
晋阳到邯郸可比咸阳到邯郸近多了,她又是轻装简行,路上也没怎么停留,自然要比安排好一应事务后才从咸阳出发的嬴政快上许多。
“大半个月?”
嬴政缓缓点头,“那我姑且算你一个月。邯郸城破才多久?你来邯郸不过一个月,就敢这般在外随意出行?”
知韫:“……”
太子殿下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眨了眨眼,“我到邯郸的时候,是羌瘣带着军士来接我的,之后又一直在王宫里翻阅整理赵地的各项户籍账册来着,今天还是第一次出门。”
她一挪一挪地挨着他坐,捻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拖长了调子。
“我太想见阿父了嘛~”
嬴政听了她的解释,稍稍缓了神色,只似笑非笑地看她。
“想我?”
他轻哼,“那怎么在咸阳待不了多久,就惦记着往外头跑?”
一天天地不知道着家!
“天下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阿父知道的,我喜欢见识不同的风景、描绘不同的色彩。”
知韫弯了弯眼眸,亲亲热热地抱着她爹的手臂,笑嘻嘻道,“再者,阿父阿母久在咸阳,我来做阿父阿母的眼睛,见阿父阿母之未见,再说与阿父阿母听呀!”
于是秦王愉悦地扬唇。
看看,看看,他崽就是孝顺!
“这就是和氏璧?”
被太子殿下给哄好的秦王终于打开盒子欣赏和氏璧。
平圆形玉璧,中间为圈孔。触手温润、质地细腻,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柔和内敛的白色与清透灵动的青色融合地极为恰当,莹莹生辉,纵然是在光线昏暗的车架内,也隐隐流动着水波似的一弯光泽。
倒也无愧于稀世奇珍之名。
嬴政心情极好。
不仅是因为得到了一件稀世奇珍,更因为它所代表的意义不凡。毕竟,秦国自昭襄王始,几代秦王对它以及它的拥有者赵国都心心念念,都快成一种执念了。
“你喜欢么?”
嬴政知道自家崽最爱玉饰,“回去后,先拿着它和赵王符玺祭告太庙,再让工匠重新雕刻,给你用作配饰。”
“喜欢倒是喜欢,但……”
知韫迟疑了下,“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也不必重新雕刻了,和氏璧之美名天下皆知,若没了也实在可惜。”
她也不缺玉饰用。
“多在太庙里放一会儿吧。”
她想了想,低低笑道,“昭襄王当年为了得到它可费了不少周章,渑池之会时都被逼着击缶了,最后还是让蔺相如给完璧归赵了。”
就是吧,天下秦王皆嬴政,这件事最后还是被张冠李戴到了锅多不压身的她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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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非议昭襄王。”
嬴政以为她是在笑当年的事情,抬手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额头,又道,“再是天下皆知的美玉奇珍,能得你喜欢、为你作配,也是它的福气,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他大秦的太子,尊贵无双,与她相较,一块美玉算什么?
“那不一样嘛,破坏美好的东西,难免让人觉得可惜。再说了,这和氏璧是当年楚文王让人雕刻而成,形制已定,就算能重新雕刻,也弄不出什么新意来。”
知韫歪了歪头,“不过,我记得当年应侯入秦的时候,曾与昭襄王说,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不若等灭楚之后,从楚宫得了和璞来重新设计雕刻吧?”
要雕刻东西,自然是拿着原石来雕刻更为合心意些。
“如此,便随你心意。”
嬴政微微颔首,又忍不住吐槽,“才定韩赵,又惦记上楚国,你怎么比我还着急?吕不韦难道没有说你么?”
毕竟,吕不韦对六国主张稳扎稳打、步步蚕食的战略。
“吕师为什么要说我?”
知韫笑嘻嘻道,“天不再与,时不久留,把握了机会就要果断出击嘛。蚕食六国虽然稳当,但变数有些大。”
但凡秦国遇上昏君,或六国有了明君,蚕食计划就容易破产。
“不过确实也不易开战了。”
她戳了戳和氏璧,“怎么着也得缓两年,等韩赵稳定了再说。”
不着急,慢慢来。
“燕丹近来蠢蠢欲动。”
嬴政漫不经心道,“我打算将他与赵嘉凑在一起,等过两年时机成熟了,就放纵他们逃回燕国,届时,便以燕质子携囚徒逃亡之由,拟诏质问燕王、兴兵灭燕。”
正好给秦国找个大义之名。
秦王政十七年这一年,年初灭了韩国、年末灭了赵国,如此雷霆之势,实在令诸国震动,燕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从咸阳逃回燕国,然后想办法阻止燕国灭亡了。
虽然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至于赵嘉……
这位不甘心亡国的赵国前太子,与燕丹简直是一拍即合。
索性凑一块收拾了。
知韫:“……”
额,突然想起一点事情。
燕丹这个蠢家伙,不会还搞一出荆轲刺秦王的大戏吧?
这不行,绝对不行。
虽然她经常气得她爹追着她打,父女俩绕章台殿的柱子都不止一次两次,但,她爹怎么能让一个外人欺负?
必须得把这出给蝴蝶喽!
嬴政并不知道他崽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想起了什么,询问,“可见过李牧和庞煖了?”
“还没呢。”
知韫摇摇头,“邯郸未定的时候我没敢往代地去,怕被李牧给来上一出挟我以令阿父,等到邯郸城破,李牧、庞煖南下,我又一直在忙,没能抽出时间来。”
嬴政立时老怀欣慰。
真不容易。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他崽终于记在心里了。
看来,孩子确实不打不行。
知韫:“???”
*
春枝暮政哥的传国玉玺主流有和氏璧和蓝田玉两种说法,这里采用我之前看到过的一种说法,即和氏璧原石。秦昭襄王渑池之会是在公元前279年,这时候和氏璧在赵惠文王手里。范雎入秦是在公元前271年,跟昭襄王说“……楚有和璞”。所以猜测和氏璧仍有原石在楚国,等秦灭楚得到原石,制成了传国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