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没急着见李牧和庞煖。
虽然得到一张正当年的SSR卡和一张年迈的SR卡是一件挺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他手上不缺卡牌,故而也不急于一时。
不过忙得没空想东想西的知韫被他这么一提醒,倒是来了兴趣。
于是,在邯郸府中闭门许久的李牧和庞煖终于得到召唤。
那是秦王抵达邯郸的第二日清晨,朝阳新升,金灿灿的阳光驱散雾气,拢在这座已经改旗易帜的古老城池上。
丛台。
赵武灵王在位时修筑,是他用来检阅军队和观赏歌舞的地方。于丛台之上,可见邯郸城南的滏水涌沸如汤之在釜,亦如胡服骑射后的赵国鼎盛强横、兵锋赫赫。
只可惜,那已经是过去了。
丛台之外、滏水之畔,攻破邯郸的大秦锐士在勤勤恳恳地挖坑,边上有不少赵人被堵住嘴、五花大绑,呜呜咽咽地挣扎着,试图通过求饶的法子躲过将死的命运。
李牧和庞煖眸光微顿。
他们二人回到邯郸的时间,比秦太子要稍稍早一些,自然知道,她在抵达邯郸后下达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大肆搜捕当年曾欺辱过在邯郸为质的幼年秦王的赵人。
她应当是按名单抓人。
因为在她下达抓捕的命令之后,羽林卫也好,悬星使也罢,都展现出极为明确的目的性。
对此,李牧表示:“……”
也不是说不该记仇。
但秦王今年似乎已而立之年,他九岁归秦,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竟然还把当年欺辱过他的人记得这么清楚吗?
年少聪颖、过目不忘的天赋,竟然是用在这种地方吗?
记就记,还告诉女儿的啊?
——倒也没有。
嬴政一惯喜欢自己的仇自己报,当然不会将这种事情告诉他崽,但没办法,他崽孝顺,非管他要名单,不给还不高兴,那他能怎么办嘛?
“这帮人骨头真的好软哦。”
太子殿下正嘀嘀咕咕地跟她爹吐槽,“我把人抓起来,也没说要上上刑呢,就一天天哭天喊地的,甚至还妄想通过把别人供出来的法子来戴罪立功、保全性命。”
也不想想,可能吗?
“不过还真别说,骨头软是软了点,记性却很不错,还真供出了不少名单上漏下的人。”
要么是当年没出面、只是躲在背后挑唆几句的,要么是当年涉事的长辈在去世前给孩子改名换姓了的,都有。
应当是知道嬴政回秦就开始警醒,听说他当上太子、秦王就开始惶恐,这些年秦赵交战,怕是一直都陷在惴惴不安的忧惧惊怕之中。
放过是不可能放过的。
她为人子女,才不会去管他们欺辱年幼的嬴政,是纯粹心理变态,还是因为当年长平之战、邯郸之围的仇恨。
都不重要。
他们当然可以将仇恨发泄在年幼的孩童身上,待到如今,她们自然也可以报复回去。
冤冤相报又如何?
秦赵之间的血仇不少,多一笔不多,等她报复回去再说其他。
虽然阬杀有些残忍……
但她脑子又没抽,怎么可能为了他们委屈爱她护她的亲爹,当然是选择帮亲不帮理啊。
嬴政摸了摸她的头发。
年少时的仇人被绑在眼前任他宰割,自然是觉得畅快的,但也只有那么一点,还不如他崽的孝顺让他高兴。
“滏流东渐,紫气西来。”
他看着正在丛台的城垣上敲敲打打的公输家弟子,神色满意。
滏水发源于太行山东侧,浩浩东流,虽隆冬而不冰。祥瑞紫气自赵地以西的大秦滚滚而来,如游龙翱翔九天。
“不错吧?”
知韫环手抱胸,得意扬眉,“我也觉得不错,虽然丛台还是丛台,但很有一番新气象。”
虽然胡景翼当年题词的时候,“紫气西来”指的是邯郸城西的紫山常年云雾缭绕,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反正跟大秦很搭就是了。
刚刚经过“安检”后被卫士牵引着走近的李牧和庞煖:“……”
杀人诛心啊,你们大秦!
“庞煖拜见秦王、太子。”
“李牧拜见秦王、殿下。”
二人同时行礼,只是庞煖听见李牧喊出口的称呼,实在没忍住撇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叫张子房的,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知韫挑了挑眉,冲着嬴政挤眉弄眼,唇角的弧度简直压都压不下去,满满的得意劲儿。
嬴政:“……”
他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女儿一眼,而后又让李牧和庞煖免礼,客气而含笑,对着高级人才卡十分之友善可亲。
只要忽略呜吱哇呀的背景音。
好在,李牧和庞煖二人都是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秦王为儿时报仇乃人之常情,只要没有扩散化打击赵人,他们都不会对此发表意见。
秦王与两位新进口的将军进行了一番友好的交流,再然后,两位将军就被太子殿下给拉到一边进行私聊了。
“今日非是在朝堂之上,咱们交流起来,也不必太拘泥了。”
知韫姿态随意地席地而坐,笑盈盈询问二人,“在入咸阳之前,二位将军可有什么想要提前了解一下的么?”
她眨眨眼,“孤定知无不言。”
新同事入职肯定有点小忐忑,作为领导,当然要帮助他们尽快地融入大秦这个大家庭。
李牧和庞煖:“……”
庞煖其实很想说,第一次见面,其实对你也没有很深的了解,但余光瞥见一旁的李牧,老将军选择保持沉默。
“秦国打算如何治理赵地?”
李牧沉默了一下,询问,“我听张良说,是殿下亲自坐镇?”
“他连这都跟你说了?”
知韫挑了挑眉,“这么看来,李将军和子房共事得很愉快?子房善谋,或许可以让他在将军身边做个军师?”
李牧:“……”
谢谢,并没有呢。
这个表面温柔、内心恶毒的青年,他才不要跟他一起搭档。
见李牧的脸色就跟吞了苍蝇似的一言难尽,知韫抚掌大笑。
笑过之后,她正经回答。
“也算吧,我会驻于洛阳。韩地、赵地会常来常往,毕竟新附之地、人心未定,总要让黎庶相信大秦的诚心。我觉得我还是挺有亲和力的,二位觉得呢?”
她托着下巴,笑吟吟道,“至于怎么治理,子房在代地应当没有偷懒吧?大致就是如此,以安民抚民为要。”
庞煖年纪大了,或许以后就是在咸阳养老,但李牧却是要回代地的,知韫自然不会介意跟他一起探讨一下。
毕竟是土生土长的赵人,又甚得人心,询问、汲取他的意见,对于治理赵地也很重要。
彼此之间都还算抱有诚意,因而得以坦率地交换了意见,于双方关心的点上进行了比较深入地探讨,并在大部分点上都能达成一致的意见,即便有些分歧,也只是不够磨合的缘故。
李牧松了半口气。
庞煖放下了半颗心。
至于剩下的一半,就不能光听她怎么说,得先看她怎么做。
“牧有一问。”
犹豫了下,李牧还是问出了这个一直压在心里的问题。
“若是以秦赵之间的国力相较,纵然殿下不派人进入代地、赵地未有起义,大约也阻止不了秦灭赵的大势。”
他问,“所以,为何呢?”
知韫听懂了。
他想问的不是她为什么派人进代地赈灾,这事儿张良肯定一早就跟他讲明白了,区别只在于他愿不愿意相信。
他想问的是后者——
为什么要鼓动赵人起义。
于统治者而言,这种最底层的造反行为,是最不被他们接受的。
“将军以为,为何会有起义?”
知韫斟酌了下,轻声道,“因为天灾人祸并行,黎庶活不下去,而活下去,是黎庶最基本的生存要求,一旦得不到满足,再沉默的羔羊也会变成凶狠的饿狼。”
这个火药桶究竟会不会爆炸,只看有没有人去点燃它。
“其实从这个角度去想,灭韩灭赵的,又何尝不是自身呢?”
她缓缓道,“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若赵王亲贤臣、远小人,自然朝堂清明,若赵王爱民重民,自然民心归附,如此,就算秦有百般计谋,怕也是无处可施,战场之上,还不知要流多少血。”
李牧和庞煖沉默。
“将军可听过撒豆成兵?对着一群饥饿的流民,只要给他们一把豆子用以饱腹,他们就会愿意成为我的兵。”
她慨叹,“多么可怕的力量,多么深刻的教训,正因如此,我大秦更该哀之鉴之,务必不再重蹈覆辙。”
说罢,她余光见忙完的嬴政对着她招手,于是也没管李牧二人的沉默,打了声招呼,就起身去找嬴政去了。
“灭赵国者,赵也。”
庞煖老泪纵横,捶胸顿足,“是奸臣之过,更是赵王之过!”
是赵王昏庸,整日里排除异己,不知重用贤臣良将、也不知爱护赵民,连赈灾都不舍得钱粮,才使得他这个土都埋到脖子的八十多岁老人家,还要经历亡国之痛。
不怨天地、不怨秦,怨赵!
李牧:“……”
虽然这说的也是事实,但她真的把秦国摘的好干净哦。
算了。
至少,赵地还在,赵人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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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暮会加快进度,尽量在下个月结束正文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