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时63

第六十三章

　　宇文长安轻笑一声，从袖中抽出泛黄的过继文书，宣纸展开时发出沙沙脆响：“两年前，庄璃已过继给儋州张佑昌，户籍上，她早就不是庄家人了。”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庄璃望着母亲被铁链勒出伤口的手腕，终于想起那些深夜里，阮惜文红着眼眶将她推搡出门的场景。原来每一次驱赶，都是在为今日铺路；每一句冷言，都藏着滚烫的牵挂。她忽然想起密道里母亲描述的场景——潮湿的砖石上，或许早刻满了一个母亲的血泪与决绝。深秋的风裹着枯叶掠过青石板，庄璃的脚步虚浮得像无根的蓬草。街角馄饨摊蒸腾的热气里，她恍惚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赤着脚，裙摆沾满泥浆，攥着半块冷硬的饼，仰头望着庄府朱红大门时眼里燃烧的渴望。而此刻，那些曾在门内见过的面孔，或被铁链锁着押往刑场，或化作供桌上的牌位。

　　“姑娘，要碗馄饨吗？”摊主的吆喝惊得她浑身一颤。白雾模糊了视线，她想起昨夜阮惜文隔着牢房铁栏，用染血的手为她理鬓角的温度。“去儋州吧，找张佑昌……”母亲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可晨雾散尽，刑场方向传来的锣声已震碎最后一丝余温。

　　街边茶馆传来说书人的惊堂木响：“各位看官，这裴家逆案……”庄璃突然冲进巷口干呕，酸水灼烧着喉咙，像极了当年喝到的那碗掺着砂砾的米汤。原来命运给过她糖，却在她尝到甜味时，连带着牙齿都一并碾碎。暮色渐浓，她望着自己投在青石板上的影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正如她拼命攥紧却终究落空的，那些所谓的亲情。秋霜凝结在庄府的铜环上，傅云夕带着衙役踏入庭院时，残荷在风中发出破碎的呜咽。庄璃立在垂花门前，素白衣襟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盯着傅云夕腰间明晃晃的腰牌，眼中燃烧着淬毒的火焰：“你早就知道宇文长安的计划，对不对？从邓家马车的‘线索’，到密道的‘发现’，全是你们布的局！”

　　傅云夕喉头滚动，避开她的目光，手中官文被捏出褶皱：“庄姑娘，圣意难违……”“住口！”庄璃突然抄起廊下的青铜灯台，灯油泼溅在青砖上洇出暗色痕迹，“我母亲的血还没凉，你们就来抄家？”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铿锵，“我要去诏狱，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她救出来！”

　　傅云夕猛地攥住她手腕，温热的掌心隔着袖口传来急切：“诏狱是龙潭虎穴，你进去只有死路！”他压低声音，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愫，“去傅府，我会护着你……”“护我？”庄璃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发丝凌乱地扫过苍白的脸颊，“我宁愿在街头饿死，也不要做寄人篱下的乞儿！”转身时，她的裙角扫过满地残荷，惊起两只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傅云夕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手中的腰牌重重撞在门柱上，发出清越而苍凉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