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淡薄，道院前的积雪簌簌滑落青石阶。
阶上人影绰绰，梅元知被围在送行的人群中央，呵出的白气与香炉青烟纠缠着升腾。
“此去玉阳宫，定要好好修行。”
“别辜负了道院对你的期望。”
“亦可常回来看看。”
梅元知颔首应着，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老梅树下。
扶黎裹着黛色大氅，发间玉簪被寒风吹得轻颤，见人群实在拥挤，便隔着三丈远朝他指了指道院外边，转身时大氅扫起细雪，在枯枝掩映间忽隐忽现。
待梅元知向众人行罢礼，出了镜湖院，正见扶黎立在落满霜花的茶幌下。
他紧走几步，身后跟着的小紫狐蹿上结冰的石阶，叼着梅元知的布包袱，四爪紧捯着追赶主人，颈间坠着的梅花玉扣是叮当作响。
梅花玉扣在雪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这是扶黎送他的。
扶黎瞧见梅元知过来，睫毛上凝着的霜花轻轻一颤，朝他浅浅笑，“走吧，送你一程。”
原本，李淮南是要来接梅元知的，不料被琐事绊住了，便让梅元知自己上玉阳宫了。
两人踏着新雪往玉阳宫的方向去，扶黎广袖被风雪卷起时，梅元知的手背不经意擦过扶黎微凉的指尖。
梅元知抬手将她微凉的手给扣住，“相隔两地，”掌心温度融化了扶黎指间碎雪，“怕是不能日日相见了。”
寒风卷起雪沫掠过眉梢，他凝着她发间的落雪，“不过，我还是会来寻你的。”
扶黎指尖轻轻挠过他掌纹 ，“两情久长，何惧朝暮。”忽地踮脚，唇峰擦过他冻红的耳尖，“可我会数着漏刻想你。”
梅元知耳尖的红晕瞬间蔓延至脸颊，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扶黎看着他窘迫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浓，他还是如此不经逗。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积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梅元知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此处已离玉阳宫不远，便送到这吧。”
扶黎轻轻摇头，眼中带着一丝执拗，“我要看着你走。”
“当真要这般？”梅元知话未说完便被扶黎推着往前走。
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宠溺：“好，那我先走。”
梅元知转身迈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她。
扶黎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玉阳宫巍峨的殿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清，梅元知踏入宫门时，只听得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柱间回荡。
李淮南早已吩咐下人为他备好了房间，推开雕花木门，屋内炭火正旺，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包袱落在乌木案几上发出闷响，夹层里突然滚出个缠丝银球。
梅元知指尖刚触到球面镂刻的五瓣梅，清冽梅香便钻入鼻尖。
唇角不自觉扬起，想起几日前误以为阿黎只赠了小狐狸梅花玉扣，他呷了一枝梅好久的醋。
整理好衣冠，便往主殿去拜见师尊。
主殿内，李淮南正在案前翻阅一卷古籍，听见脚步声也未抬头：“安置妥当了？”
“是，师尊。”梅元知躬身行礼。
李淮南这才放下书卷，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片刻，“玉阳宫不比镜湖院热闹，但胜在清净。”
梅元知抬头，对上了李淮南的目光，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端详这位强者，身形虽瘦弱，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玉阳宫是整个东宁府的圣地，而玉阳宫主更是东宁府最强的存在。
元初山在大周王朝每一座府城内都建造了一座玉阳宫，并派遣一名弟子坐镇，玉阳宫主便是镇守一府的最强力量。
是以，他对对这位宫主大人心怀敬重，甚至隐隐生出一丝信任。
起身踱至窗前，“你天资聪颖，只是性子太过温润…罢了…既来了，便安心修行。”
梅元知垂首应是，“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去吧。”李淮南挥了挥手，“明日卯时，来听我授课。”
梅元知退出主殿时，暮色已深，廊下的风灯在寒风中摇曳，他望着远处镜湖院的方向，握紧了袖中的缠丝银球。
不知她现下在干什么……
比起玉阳宫的冷清，镜湖院此刻正热闹非凡。
“这是你今日第三次拦我了，可我也说了，我没兴趣教你。”扶黎的脚步并未停留，径直朝饮山小院走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
“哎……”孟川一个箭步冲到扶黎面前，再次将她拦住，脸上堆满了恳求的笑容，“扶师姐，你就教教我吧，我真的很需要你的指点。”
周围的弟子们窃窃私语，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这位师妹真是够勇的，居然拒绝了孟家子弟三次！孟家可是神尊世家，她怎么这么硬气？”
“对啊，她怎么敢的？”
“你们消息也太落后了吧？她是孟神尊的弟子，有这个身份在，拒绝不是很正常吗？”
扶黎听到周围的议论，眉头微蹙，正欲绕过孟川继续前行，却见孟川忽然退后两步，手中长刀一振，刀光如风，瞬间舞动起来。
动作行云流水，刀势凌厉中带着几分飘逸，这正是院长所授的《追风刀》。
刀光闪烁间，孟川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扶师姐，我这《追风刀》虽有些模样，但总觉得少了些精髓，若能得到你的指点，刀法定然大成！我孟川在此立誓，若有朝一日刀法大成，必当好好报答你！”
扶黎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孟川的刀法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她能看出孟川的刀法中蕴含的天赋与潜力。
沉吟片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夜看到的梅元知的命数。
孟川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想到这里，她的心微微一动，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好吧，”她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既然你这么诚心，那我便指点你一二，不过……”
语气顿了顿，“唤声‘姐姐’我便教你，如何？”
孟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毫不犹豫地喊道：“阿姐！”
扶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倒是叫得顺口，行了，明日午时来饮山小院找我，别迟到。”
孟川连忙点头，心中一阵欣喜，这事终于成了！
他向来嘴上是不肯吃半点亏的，但若能借此突破刀法瓶颈，嘴上稍微让步，倒也勉强能接受。
更何况，他仔细一想，自己并未吃亏，扶黎是姑祖母的徒弟，论辈分，唤她一声‘阿姐’也是理所应当。
扶黎不再多言，转身敛去脸上的笑意，只余一道清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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